线香点燃之后,前后具体发生了什么?
陈好其实也不清楚。
她只知道,一种如同雨后的清新的味道在她身前散发出来,扑入她的鼻端,让她不自觉地深吸一口,再吸一口,再再吸一口,然后就是一吸再吸。
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深而又缓。
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追逐、感受和沉浸在那种奇特的味道中了。
仿佛整个人,都一下子陷入到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情况里去了。
陈好自己也是练过瑜伽的,她知道,那个不可言说的情况,叫做“冥想”,正宗瑜伽而不是美体瑜伽里很强调的东西。
以前,她认为这有点扯。
至少,心理暗示的成分很大。
但刚才……
她既没冥,也没想,就是点燃了一支香,然后整个人,甚至都丝毫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就被拽进那种传说中的情况里去了。
是线香即将燃尽,靠近指头,手上传上已不可忽视的灼热感,才让她清醒了过来,恢复正常的状态。
而当她清醒过来。
发现。
这个小房间里已经挤满了人!
会所的会员,还有服务人员,今天在这个会所里的,此刻差不多全集中在这里了。
不,不是差不多!
是一个不少!
陈好目光四顾,发现不止是她们,居然还有她不认识的。
下一刻,她挤了几步,走出房门,才发现外面的通道里都是人,至少,也有大几十号吧?里面居然还有不少男的!
“二子,醒醒!”
让她一拽,那位小教练也激灵一下,清醒了。
“叫醒冬芹她们,你留在这里和她们一起整顿下秩序,把不相关的人请出去。”陈好说完这话,把剩下的那五支线香迅速包好,然后直接朝自己胸前一塞,遁了。
通道里虽然都是人,但所幸并不是人挨人挤满了的那种,估计是时间短,再长就不好说了。
陈好迅速而又轻盈地,如一只猫般地出了会所,开着自己的小车,回家去了。
她想到了她的父亲。
陈父只有小学毕业,不过那个年头这个文化的也并不奇怪。
当然,那个年头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打工机会,陈父能做的,就是一些零工。
做瓦匠,跟着工头后面帮小镇上的人家盖或修一下房子,那年头的房子不是后来的房子,像他那样的小瓦匠,是没有什么钱好赚的,更多的,还是只混个吃混。
不止是修房子,还有修个猪圈,修个沼气池,以及挖个土建自来水管道什么的。
反正所有能找到的活,他都干。
不干,哪来的吃?
又哪来的钱供两个孩子,供人情来往和家用?
“老爸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苦,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
这话,简直就像是紧箍咒一样地牢牢嵌在了陈好和她弟弟的脑海里,小时候为了这事,没少被他们父亲捶过!
哭过。
也恨过。
但当姐弟两人双双从北大毕业,成人懂事后,回首过往,陈好第一时间想起的,并不是父亲在学业上对他们的苛责以至于打骂,而是过去那些年,父亲的苦。
据说人的大脑并不会也并不能记忆过去的全部,而是会从其中提取某个或某些片断,来作为“典型记忆”。
陈好就记起了过去的一幕。
大概是她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她父亲穿着裤衩汗衫,赤膊赤脚地,给他二伯家通猪圈。
二伯二婶和小镇上其他几家的大人在边上说笑着,不时地也和她的父亲说笑着。
一群小孩围在这里看热闹。
那时候,这就是热闹。
陈好自己也是。
当时不晓事,也不觉得这有什么。
只是晚上劳她打水的时候,她嘴里嘟哝着,嫌父亲臭。
二十年后回忆起当年的事,还有其它的一些片断,陈好钻心般地疼,眼泪哗啦啦地就下来了,哭了一天都止不住。
当天晚上她就买火车票回家了。
她只想跪在父亲的面前,抱着他的腿,告诉他两件事:
一,她长大成人了,懂事了。
二,她爱他。
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二十年的时间过去,他们家早已经不住在当年的那个小镇,而是住在自家开发的别墅式小区里。
二十年的时间过去,那个男人,他的父亲,也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赤膊赤脚给人家通猪圈的汉子了,托时代发展的大浪潮,也托自己的一身拼劲、狠劲,他早已经成了一地大豪。
同样,二十年的时间过去,那个男人,也早已经不是当初精悍的汉子了。
他盛年早衰。
他的气势起来了,百倍千倍于当年。
他的身子骨却弱下来了。
他的手上脚上,都有厚厚的茧。
他的左腿有很严重的关节炎,走起来喀嚓喀嚓,就像是装了一条机械腿。
他的两只手臂都患有风湿,一到阴湿天,便酸疼难忍。
他的胃有过严重胃炎。
如果不染发,他大半的头发都是灰白的。
如果不时时挺着腰,他没法让自己走得好看,身体总是不由自主地向前略有佝偻。
他的大手,还是那么有力而又温暖,但是整个手上都是一条又一条的皱纹,他的指甲纵然精心修剪,也没法显得漂亮,因为曾长年被水、湿侵染。
……
太多太多太多。
从头到脚。
一身内外。
都是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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