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煦奉旨调任江宁织造,第二日便启程南下,但走得并不快,出京之后他便东下泰安,登上泰山观日出,又重往济南,在老于成龙处盘桓数日。明珠和索额图原疑他奉有密旨,见他一路游山玩水,也就不再疑惑。入江苏境后,穆子煦却一反常态,只在驿站打尖吃饭,也不要从人跟随,换马不换人,日夜趱行,只两日工夫便到江宁任上。当天办完交割,委了一个司官暂管衙务后,便乘四人肩舆来见魏东亭,此时天方断黑。
“子煦!”魏东亭与穆子煦原是八拜之交,又是儿女亲家,说话历来开门见山,见穆子煦行动诡秘,神色有异,便笑道,“你这弄的是哪一出,昨日见邸报,你还在淄川,今日就到了?连个信也不来——如今做了这么大官,依旧如此冒失!”穆子煦笑道:“大哥这回可冤了我,我——”他看看左右有人,便啜茶,良久才道,“兄弟们分别了这么多日子,我又惦记着奉圣夫人和鉴梅嫂子,你想我能不急?”魏东亭向来机敏稳重,心知事关重大,便吩咐家人:“不要呆在这儿侍候,穆老爷难得来。你们叫人在梀亭摆上一席,弄得精致一点儿,我要和亲家翁对饮几杯!”
眼见长随们都退出去,穆子煦压低了嗓子说道:“皇上定于明年四月南巡,知道这边情势繁杂,命兄弟前来清道。这里有密旨,坐纛的是哥子你,我来协助办理!”
“哦!”魏东亭目光霍地一闪,接过康熙的密札,仔细地读后,便放在灯烛上烧了。不知怎的,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半晌才道:“皇上确实天生睿智、聪明过人!我在南京树大招风,此地官员都不认识你,把这天字第一号官司给了你最合适!”穆子煦笑道:“全仗哥哥主待,子煦仍是听你调遣。葛礼若真与朱三太子通同谋逆,只怕索三爷也难逃此劫——想不到我们又要在南京立功了!”魏东亭却不置可否,话题一转,说到了自己几次探查的情况:“南京造皇上的行宫,一处在白沙渡,一处在灵谷寺,一处在莫愁湖。奇怪的是都离寺院很近。灵谷寺倒也罢了,皇上要去孝陵祭朱元璋,作驻跸之地,也还在情理之中。白沙渡那么偏僻,怎么防护?莫愁湖,北有秦淮河与城隔开,西南两面环江,地势那么低,万一出事或是发了洪水,主子往哪里去呢?这就蹊跷得很了……”
穆子煦静静听魏东亭介绍着,十分佩服魏东亭精细多谋,也愈来愈觉得葛礼用心叵测,良久,方道:“我就住在你这里。看来疑点最大的是莫愁湖,那里紧挨着毗卢院,景致好、游人多,看上去很太平,若真的要造逆,我也会选在此地——明日我就去踏看。”
“我已去过几次了。”魏东亭沉思着说道,“也曾疑心他在禅山顶上架炮轰,还到江南制炮局去查过现存炮台上的红衣大炮少了没有,但我身无军职,不能借故上炮台核实,和不查一个样——这个毗卢院禅山封闭多年,要真的在那上头架了炮……”魏东亭打了个寒颤,“所以你得设法进禅山去看看——听说三天后性明大师又要圆寂,连这共是五位了,明天毗卢院香客一定多,不定有些机会也未可知。”
“什么机会呀?”书房处传来魏东亭夫人史鉴梅的笑声,接着一挑帘子已是进来,抿嘴儿笑道:“早听说大兄弟离京来金陵,老太太喜得什么似的,一来就只顾说正事了——席面早预备好了,老太太要过来,是我劝住了,都是自己亲人,讲那个礼儿做什么——梅香,还不快去把西书房收拾出来,穆老爷就住那里!”
穆子煦和魏东亭都站起身来,对视一笑,便跟着鉴梅一同往梀亭上而来。
魏东亭的私邸在夫子庙东北虎踞关内,离莫愁湖并不远。第二日一大早,穆子煦起来,觉得天气清冷,便换穿一件宁绸夹衫,摇着步子一径踱至莫愁湖。
其时天近十月,风冽水潦,秦淮河一带碧水明澈透底,莫愁湖畔酒店茶肆栉比鳞次,岸边游人如蚁,往来楼船交错,画舫如织,箫笛琴瑟不绝于耳,真个六朝金粉之地,十分好景致。穆子煦一步一踱仔细查看,隔岸烟雾缭绕,乌沉沉一大片房舍,隐约可见黄琉璃瓦在寒阳中闪烁,使知那就是新修的禁苑行宫了——沿柳堤转至胜棋楼,穆子煦见几个叫花子正围在石栏下头喝酒,蓦地想起二十年前和武丹等几个弟兄杀魏东亭狗烧吃情景,也是这般儿毫无拘束,如今事过境移,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贫道稽首了!”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穆子煦回头看时,是个蓬头垢面的道土,浑身拖泥带水地正打躬施礼,穆子煦知他是化缘的,点头一笑,从怀里摸出半两一块银角子递过去,说道:“拿去打酒吃——道士所居何观,听声音不像此地人啊!”道士笑道:“贫道居东倒西歪观,四处云游,成了南腔北调人。居士与老子有缘实是幸事——无量寿佛!”说着接了银子颠颠地去了。
穆子煦不禁一笑,慢慢转到胜棋楼,却见一群人正在起哄儿吵吵嚷嚷。一个油货铺肥大掌柜的,一手握着秤杆,一手拧着一个中年人的耳朵骂:“日你娘的野杂种,青天白日的就敢抢东西!”那中年人却不生气,嬉皮笑脸地说道:“你不是畜生我怎么是杂种?你丢了什么东西,来寻我的晦气?”油货店掌柜的用手一指说道:“这么多人都是见证!刚刚炸出的一斤油饼放进栲栳里,眨眼就不见了,你娘的倒是铜嘴铁肚子,焦热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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