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苏姿还未回宫,苏启又造访小院。苏姿见到苏启的第一句话就是请他在小院四周多加五名守卫,她还没有说缘由,苏启捏着象牙扇风姿飒爽地摇了摇,未加思索便笑着问道:“苏熙,你跑出去玩了?还是戴着那什么面具?”
“明明苏姿也一样……”我还没把发现了一个美男子的事情说出来,捏着棋子的苏姿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我张张嘴,只好委委屈屈地又把话尾咽了回去。
苏启眯着眼瞧了瞧我们两个,道:“你俩有事瞒着我。说说我听听。”
苏姿说:“你先跟我说说最近苏国跟南朝之间的恩怨听听。”
苏启只随意一笑:“小打小闹月月都有,有什么可说的。无非就是南朝派了个态度傲慢不识抬举的使节过来,言语挑拨刻薄不知收敛,我们把他扣下了,南朝派人来交涉,我们不放人,他们就来劫狱,我们有将士武艺太高强,一时没收住刀子,不小心把那使节的胸口戳了个窟窿,重伤不治,死在牢狱里面,南朝就发怒了而已。”
苏姿用手指拢了拢衣袖,道:“你这仅仅是一种版本吧,我怎么还听到另外一种版本呢?说是南朝其实并没有劫狱,而是你自己安排的人手,只是为了杀了对方使节而泄愤呢?”
苏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么?上个月苏国打下盛国,被南朝趁火打劫夺走了两个城镇我都没说什么,我会为了区区一个使节几句没脑子的话就要杀他?笑话。”
苏姿道:“你在别人面前摆出这种义正词严的表情就够了,不要再在我和苏熙面前还满嘴的忠孝信义了。跟政治沾边的人到头来只剩下两种,一种伪君子,一种真小人。而你苏启,在伪君子面前是伪君子,在真小人面前是真小人,至于为什么你虽然满口雌黄仍然有许多人选择信任你,也只不过是因为你装得比其他人都好罢了。”
苏启折扇一收,笑道:“你这话说得也对也不对。跟政治沾边的人有哪个心肠还能是干净的?那些满口仁义廉耻心系苍生忧国忧民的人,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柴米贵死人的无用书生,就是一辈子做不到高官或者做到高官马上就丧命的可怜鬼。跟权势沾边的都得带着点儿虚伪,并且权势越盛,人就得越虚伪。而他们明知我非万能还要选择信任我,大多是因为我又能承认我的虚伪,又还保留着一点儿浮于表面的同情心。所以我在伪君子面前是真小人,在真小人面前是伪君子,应该这样说才对。”
苏姿道:“我管你是真小人还是伪君子,想想苏国怎么会传出对本国不利的谣言才是正经事。”
苏启道:“南朝派来都城的细作没有几十也有十几,散播一点谣言也算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过两天就自动散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你嘴里就没有什么大得了的。”
苏启双手一摊,道:“否则你还能让我怎么说?我是一国储君,你还要让我灭自己威风不成?这本来就只不过是蚊虫叮咬,难道你还要让我大刀阔斧地砍过去?”
我对这些政事向来都左耳进右耳出,而苏启和苏姿也一致默契地在有关争辩中自动忽略我。我懒懒趴在石桌上,忽然想到今天上午不但算是一无所获,反倒令人沮丧地冒出更多疑问。以前我只想知道他长得会是什么模样,今天回来之后,却连他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都想要了解得清清楚楚。
好在这种沮丧没有维持太久,我在第三天又偷偷跑了出去。这次我换了更为稳妥的办法,先是让先前那个侍女扮作我的模样留在内室中,并让阿寂守着她,我则扮作那侍女的模样,在襦裙外套上宽大的不起眼的粗布麻衣后出了门,直奔那个自称禾文的男子所住的小院。
这一次我的手扶上他的大门门框时,他在看一张不知名的图;我蹑手蹑脚迈进门槛时,他已经将图卷起来收回袖中,眼神也落到我身上,凝视了一会儿,嘴角渐渐弯起。
他闲散地笼着手,笑容清淡,似有若无:“你又迷路了么?”
我清了清嗓子,望向石桌上的砚台纸张,道:“你是在画画吗?打算画什么呢?能帮我画一张吗?”
他这次终于肯请我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使我得以仔细认真地用眼睛描摹一遍他的面容,随即便听到他悠悠开口:“我是会画画,你想让我画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指了指自己,认真地说:“画我行吗?”
他捏着杯耳的手指顿了顿,才慢条斯理地道:“可你现在这张面孔不是你。我画出来的便也不是你了。”
我理直气壮道:“人家不都说画画好的能够透过表象抓住人的内在气质什么的吗?难道你不可以做到吗?”
他竟然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微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尽力。但我画画要收工钱的。”
我低头去找钱袋,没想到他又很快轻飘飘扔过来另一句话:“小姑娘,我不缺钱,所以我不收银子。我只收别的。”
从小到大我从苏启那里听过不少他故意用来吓唬我的恐怖故事,不是以人养蛊,就是拿钱索命,或者以腿换粮,再者以命偿赌,立时很警惕地望着他:“你收什么?”
他很好笑地望着我:“这要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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