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周楠的特立独行哗众取宠的禀性,如果在往日被人这么夸奖,早就自吹自擂翘尾巴了。
但今日他心中有鬼,却一脸羞愧地埋下头来。
这神情落到王世贞眼中,禁不住暗暗点了一下头:此子表面上看起来飞扬跳脱,却是个不骄不躁之人。
他又将目光落到文章上:“你这个题目没有破好,可改为贤者观圣之深,而即得之于道者焉。”
说罢,就将周楠文章的第一句涂了,重新写将这段文字写上去。
周楠:“恩师说得是,弟子受教了。”
“承题部分也不妥。”王世贞又抹了一这一段,将修改后的文字改上去。
“起讲写错了……”抹掉。
“入手……你怎么能够这样入手……和前面文理气机根本就接不上去。”抹掉。
“起股,怎么文风又变了……纯粹就是乱做。”抹掉。
“丝……中股……你写的是什么,垃圾吗……”
王世贞恶向胆边生,一路抹下去,整篇文章被他涂成了黑板。
最后,他将笔朝地上一扔,怒喝:“周楠,这就是你做的文章,你以前的秀才是怎么考来的,贿赂考官还是请了枪手?”
周楠满面通红,感觉脸上以后无数的鸡虱子在爬:“恩师,学生,学生,学……”
王世贞彻底爆发了:“滚出去,滚!”
如果换成别人对周楠如此无礼,无论对方是什么人物,自然是不能忍。小爷如果八股文章写得字字珠玑,还用你来教,自去参加乡试了。
一言不合,说不定还要和王世贞打上一场。
可是,这里是古代。天地君亲师,老师可是如同父母一样的存在。做学生的把老师给打了,那就是大大忤逆,这辈子也不用在场面上混了。
而且,自己肚子里究竟装着什么自己最清楚。对于八股文他只是个门外汉,王世贞这种作文高手自然有资格教训他。
没办法,周楠只能忍了:“恩师你先消消气,学生先告退。”
“想走,没那么容易,在外面等着。”王世贞咬牙切齿。
他心中悔啊,后悔当初不该答应唐顺之收周楠为弟子。
唐应德是心学掌门,名震天下的大名士。自古文人相轻,如王世贞这种目高于顶的大才子对他也是服气,他推荐的学生想必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当初,唐顺之在想他推荐周楠的时候,还介绍了我们周大人所作的几首诗词。
作为文学界的领袖,王世贞如何不知道这些诗词的妙处,一看就丢不下,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为谁风露立中宵”“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这些精美到极处的句子在回响。
不禁心怀大敞,自己如果能够收这种佳弟子入门,倒是人生一大快事。
到周楠金榜题目一天,那才是师徒双进士,嘉靖二俊杰。千秋文章事,文坛两词宗。
今日一看周楠的八股文,王大人如遭雷击,强烈预感自己一世英名只怕要毁在这个周子木身上。
就他所写的这篇作文,别说考举人考进士,直他娘县试那一关也过不了。
可是,他的字怎么写得那么好,诗词怎么又是一派大家宗匠气势?
这其中怎么透着诡异,想不通,想不通。
周楠被王世贞赶了出来,又不好离开,正得郁闷地坐在堂屋里,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
待将肚子塞得满满的,王世贞气势汹汹拿着戒尺过来。
周楠大惊,这是要打我手心吗?本大人都二十八岁了还被人打,颜面何存?
他忙跳起来,赔笑:“恩师,方才是学生的错,你老人家快坐,学生给你斟茶。学生昼夜读书,身子孱弱,这体罚,是不是暂时寄下。”
看到自己这个学生身高臂长,满面健康的红光,又有哪点身子羸弱模样。王世贞差点被他气笑了,冷哼一声,“谁说要罚你,圣人云,不教而诛是为虐。”就将戒尺从后颈处伸进去,挠了几下。
喝过周楠递过来的茶水,王世贞冷着脸:“今天这文章你是怎么作的,每个句子分开看还算可以,但合在一起却是一窍不通,文理也连不上的,当初你又是怎么考中功名的?”
周楠赔笑道:“恩师,学生当年受人冤枉,发配辽东十年,十年没摸书本,所学的东西早就还给先生,心性也是大变,现在却是拣不起来。唐公和恩师美意学生心领,学生就是个鲁钝之人,对明年的科举也不报幻想。惟独怕考得太差,污了恩师清名。”
听他这么说,王世贞心中有些明白。是啊,三天不练手生,三天不唱口生。十年辽东戍边生涯,换任何一个人都熬受不了,哪里还有心思读书。别说是周楠,自己父亲被下到天牢里,生死未知,这阵子自己何尝不是五内俱焚,什么事都做不了。
想起父亲,王世贞眼圈一红,再不忍心责怪周楠。
良久,才叹息一声:“闻道有先后,人在世上谁不遇到事情,我辈君子岂能自甘沉沦?为师就当你是发蒙学童,咱们从头开始吧!”
听他这么说,周楠心中大失所望:老王你还不肯放弃啊,遇到我这种学生,你痛苦,我也痛苦。
他刚才这一句是提醒王世贞自己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干脆你找个借口,比如政见不合或者学术之争,把我给赶出门。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听王世贞的意思,这是要从头教起,何必呢?再说,时间根本就不够用啊!
王世贞如何不知道时间根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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