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要当个警察,他说,他要当个律师,或者检察官什么的。”沈怜说着说着就笑了。
“别说了!”沈怜听不下去了。
“怎么了?”对面的人又是一声轻笑,“我也没说什么吧……哪里戳到你肺管子了?”
“你去死吧!”沈怜诅咒着。
“借您吉言,”他没有诚意地敷衍,继续说下去,“我这个小竹马呀,是个厉害人,初中参加辩论赛,我刚好在他对面队,他上下嘴皮子一翻,最后硬生生把我给说哭了。”
“我骂他讼棍,他笑我蠢,他那个时候多张扬啊……”
沈怜不说话。
“那个时候多好啊。”对面的人突然喟叹。
“结果,小时候的梦想都是放屁,我当然没当成警察,我初三时第一次犯病,才知道我们家三代直系都有精神问题……妈的,精神病就不要生!生了也是作践人!”
“我勉强和他上了同一所高中,我们依旧是邻居,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年龄慢慢增大,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打架了……我每天打篮球,而他学会了如何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斯文败类。”
“噗嗤。”
“对,普朗克那张照片,知道吧?当然了,不是物理和历史课本上的那张。他真的好装啊,每天人模狗样,女同学都说他有贵族气质,而我家还有他一个相册的黑历史。”
“我们依旧打打闹闹……我记得我那个中学,操场边的老树枝头卡着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天上的几缕云刚好藏到教学楼后头,中午时的篮球架空空荡荡,教室里的垃圾桶扔着谁送给班花的玫瑰,还有我和的粉红色信纸……”
“除了我向我爸出柜被赶出家门,其他的都挺好的吧。”
“我开始崩溃。”
“起初是信手涂鸦出来的恐怖影像,然后那些影像就慢慢出现在我的梦里,他们撕扯我,然后让我从睡梦中惊醒。我开始睡不着,从晚上十点开始,我闭上眼睛,然后在黑暗中静待几个小时,看早上的太阳升起来。”
“他终于发现我的不对劲了――我们当时住在一起。”
“然后夹层,翻出了大把大把的抗抑郁药物和安眠药。”
“真好笑啊,从那以后,他就把我当成玻璃娃娃了。”
“好多事情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是我让他以为我不知道――他背着我查资料,替我联系靠谱的医生……”
“然而我依旧没有太好……我开始木僵。”
“那个时候我的头脑异常地清醒,我坐在床上,心想,快坐起来,出去洗个澡,吃一顿大餐,喝两杯水,我需要喝水……但我不能动。手和脚好像都不是我的,我就呆呆地坐在那里,没有变换姿势的能力,我甚至觉得,我正在经历一场死亡。”
“我看着天花板,然后突然焦虑,觉得那盏灯一直一直在晃,它下一秒就会砸在什么地方,然后溅成玻璃碎片――这没什么道理。”
“下一秒他进来,强行把我拉起来,把我推到饭桌上吃饭。我说,我吞饭像是在吞刀子。”
“我对什么都括咀嚼。”
“他第一次摔了碗。”
“他把我拉到楼下,强迫我跑步……没什么意思。跑完步我们俩躺在躺椅上晒太阳,他说……你需要一个拥抱。”
“我想笑,然后我惊恐地发现,我好像没有笑出来的能力了。”
“他又说,他需要一个拥抱。”
“我凑过去抱了抱他。”
“后来我知道,在我情绪最糟糕的那几天,他请了整整一周的假,然后被他妈妈知道,打断了一个扫把。”
“他家对他的要求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我家也是,不过不幸中途夭折。”
“我有一段时间,看什么东西都像看毛玻璃,就像我与那些人事隔着一层玻璃结界一般,别人说话的声音也从天外传过来。我走在街上,看着对面的行人,我能看到……诸如说一柄重锤锤到了他们的脸上,或者一把电锯开膛破肚,血飙出来――我的视野又变成了红色。”
“我开始幻听,乱七八糟的人说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段时间浑浑噩噩,一直处在不知今夕何夕的状态里,有时候会忘记吃药,有时候会忘记上一秒我在干什么。”
“药量一层一层地往上加,起初是半片,然后是一片,一片半,两片……”
“经过药物控制,我好转了一段时间,他把我拉进卫生间让我照镜子,说这个不修边幅的人是你。”
“我还是笑不出来。”
“我站在镜子面前,慢慢勾起嘴角,很丑。”
“我说,不行,这样下去怎么能风靡万千少女,于是我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笑。”
“他也站在旁边陪我练,我笑一下,他笑一下,像两个神经病。”
“直到有一天,他说,你看,我们笑得越来越像了。”
“我说,你听见了吗,镜子里有人在叫我。”
“他就笑。”
“有那么几次,我想杀了他。他太聒噪了,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很聒噪。我更想杀了我自己。”
“我的躯干化状况很严重,我经常震颤,有时候是左腿,有时候是右手。他会握着我的手。”
“我知道他的梦想,他从小到大一直在说,要么当个律师,要么当个检察官。”
“高考后他告诉我,他一定会填法律系。”
“于是我填了法律系的志愿,才知道他收到了精神病学的录取通知书。”电话那头的人又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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