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素年自己其实不太玩这个,邵雪来了便会陪她打几把。她那时候痴迷《魂斗罗》,人生终于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想干什么——她是立志把《魂斗罗》打通关的女人。
张祁对此的评价是:玩物丧志。
张祁那时候已经脱离了非典的怀疑,但整个人像是被另一种病毒感染了。
据他回来后的描述是,他把邵雪送去的漫画看完之后便开始以转魔方为乐,正巧被他们数学老师碰见。他的数学老师主管学校奥数,怀着教育理念从清华数学系毕业来中学当老师,性格有点不合常理的怪。数学老师给张祁出了一道奥数题,张祁看了一会儿,做出来了。又出了一道,张祁又看了一会儿,又做出来了。
这世上发现天才的套路大抵都是相似的。张祁把数学老师出的题做出了十分之九后,这个老师开始在他的寝室里支起黑板给他上课,把他正式领进了数学的大门。
回来之后,张祁整个人就如同被洗涤了一般,声称自己发现了数学之美,再也不屑与邵雪一同荒废人生,而是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数学探索中去。他的这一行为引起了包括郑素年在内几个胡同发小的不满,把他揍了一顿之后,他终于表示数学之美的探索可以暂缓,你们要是想打球、斗地主的话我也不会不来的。
阳春四月好光景,外面柳絮纷飞。早上起来地上铺了一层白毛,一脚踩进去跟蒲公英似的飞起来。郑素年半拉着屋子的窗帘,从柜子里给她翻卡带。
“你怎么今天想起来打《坦克大战》了?”
“玩腻了嘛,”邵雪正在研究他柜子里另一排的磁带,“你这儿这么多外国磁带啊?”
“我妈的,”他把头探过去,“她那儿东西太多,好多都放我这儿了。”
邵雪伸手抽了一盘俄罗斯经典歌曲出来,郑素年拿过那盘磁带看了看背面,转身从桌子上把他平常听英语的录音机拿下来。磁带盒子里有叠起来的歌词单,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
“这个我小时候听过,”他把磁带放进录音机里,调到歌单上第三首歌的位置,“《伏尔加河长流水》,我妈当时特别爱听。”
歌词单薄薄的一张,被叠得只有巴掌大小。晋宁在故宫是做书画临摹的,什么样的字体都接触过,到了生活中就是硬笔书法写得行云流水。邵雪把纸展平,跟着磁带中沙哑的俄语一点点辨认着那些写于十几年前的文字。
“母亲曾说/孩子你记住/山高水远,也许会劳累/筋疲力尽,你终会远离/洗一洗风尘,用这河水/伏尔加河长流水/从远处奔腾来/向前去不复回/两岸庄稼低垂/漫天雪花纷飞/伏尔加河流不断/我如今十七岁。”
邵雪他们这一代,是看日漫、听港台流行音乐长大的人。周杰伦统治了课余大半个班的耳机,连元旦排个节目用的背景音乐都是找的《火影》主题曲。
她平生第一次听到这种苍凉的曲调,是在那个非典肆虐的四月的北京,在郑素年摆满老物件的卧室里。
“伏尔加河长流水/从远处奔腾来/向前去不复回/两岸庄稼低垂/漫天雪花纷飞/伏尔加河流不断/我已经三十岁。
“有我的船帆/有我的亲友/如没有他/生活多乏味/从那河湾/寂静的星夜/另一个男孩歌声萦回。”
一首歌从风华正茂唱到垂垂老去,那条大河忽地就浮现在邵雪眼前。西伯利亚的风雪里,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在冰冻的长河上渐渐远去。
“喜欢?”郑素年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平常也不见你听什么歌,没想到喜欢这种。喜欢就拿去吧,我妈也不听了。”
“那多不好啊,”邵雪急忙摆手,“到底是晋阿姨的东西。”
“那她下了班我帮你问问她。”郑素年笑笑,“《坦克大战》找不着了,要不看碟?”
“看什么?”
“《喜剧之王》,张祁借的。”
“成。”
郑素年叫邵雪过去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谁知甫一进门,就被晋阿姨拉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郑叔叔不在,家里只有晋宁和郑素年。晋宁的衣柜和书架都有点乱,好像是刚找过东西一样变得格外松散。床头柜上有个敞开的纸箱,里面整齐地码着书、磁带和几张光盘。
“素年说你喜欢那盘俄罗斯的磁带,问我还要不要。”
“啊,没有晋阿姨,”邵雪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摆手,“我就是听个新鲜,那磁带您留着。”
“留着什么呀,”晋宁有点怅然地笑起来,“叫你过来就是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晋宁便把那个箱子拉到了邵雪面前。里面的书大多是外文书籍,装帧精良,却明显上了年月。晋宁随便翻出一本,指着扉页给她看:“这是我在英国上学的时候朋友送的,《双城记》英文原版。他那时候学汉语,把楔子给我写成了寄语。”
邵雪拿过书,只看到扉页上有人用钢笔整整齐齐地写: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
字写得自然是不好外用心。邵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晋宁又拿出几盘磁带。
“你喜欢俄语歌,我就给你找了几盘俄语的磁带。他们唱的东西来来回回就那几样,白桦树、伏尔加河、战争和平和爱情。你随便听听,壳子里都有我写的中文歌词,还有这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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