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靖晟出征的那天,京城是一个黑云压城的阴天。
由秋入冬的时节,一场黯淡冬雨酝酿在云端,连日光都显得萧索清寒。
风声呼啸如怒吼。
长长官道上,黄土被风扬得老高,仿佛是已到了沙场。
遥远的苍穹深处,朝着天际滚滚黑云的深处,一条火红长龙突进着。朱袍丹帜,这是大周将士的如血军服。
气势,一往无忌。
突厥大军集合六国之力,一举集结了十六万人马。
于大周,这亦不容小觑。
此次出征,昭仁帝共调拨了十万人马。
一小部分是魏国公与威武将军在京城调拨的人马。
一部分是各省的分拨人马。
剩下一大部分便是戍守边疆的兵士了。
这一支便是出京的队伍。
妙峰山上,蒋明娇站在山顶,披霜浴露,遥遥望着队伍。
白术捧了一个汤婆子过来,低声劝道:“小姐,你手里的汤婆子已经凉了,奴婢给您重新换一个吧。”
为了不让将军知道,让他徒生担心,小姐不仅没告诉将军,还特地躲到了山上,为将军送行。
从早上到现在,小姐一直守在这里,遥望着将军离开。
山上霜寒露重,几个时辰下来,小姐斗篷上都是露珠。
她看得心疼。
遥望着队伍最前方,已成了两个小点的人,蒋明娇扭过了头。
“不用了。”
她拢了拢雪白狐皮斗篷,对白术道:“你刚才说严颐也过来了吗?”
白术道:“是。严姑娘是来给齐姑娘送行的。”
蒋明娇道:“齐姑娘?”
白术解释道:“您在浴春酒肆碰见的,那个为了报恩,帮了浴春酒肆的女孩。”
蒋明娇想起来了。
那实在是一个很让人难忘的女孩。
十四岁少女黑瘦,却拥有一双倔强机灵,如凶狠小狼的眼睛。
在母亲去世后,她许下的愿望也令人意外,竟是要假扮男儿,孤身上战场寻父。
“她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坚持要走那一条路吗?”蒋明娇轻轻一笑。
在旁人看来,一个十四岁少女假扮男儿上战场,简直是小孩子瞎胡闹。
或者说,找死。
蒋明娇这些周围长辈,就应该拦着她,让她学会‘懂事’。
可蒋明娇从不觉得她应有这种义务。
一辈子这么长,什么行动才是‘懂事’呢?
循规蹈矩?
墨守成规?
唯唯诺诺?
时时刻刻都要与主流保持一致,用规矩绑住腿脚,争取不被人指点出格?
亦或者,将自己活成了个规矩?
少年时被活泼鲜明,有百般想法,却被长辈的戒尺削掉了所有棱角,唯唯诺诺地,被驯化成了最‘听规矩’的模样,
中年时乖乖娶妻或嫁人,除却庸庸碌碌地随大流,老实懦弱地‘听话’,竟找不到还能干什么,
老年时面对活泼鲜明的后代,僵化的思维的第一反应,便是举起了手中的戒尺,削掉了其所有棱角,将其驯化成了‘听规矩’的模样,美其名曰‘为你好’?
若真认同这一套,蒋明娇重生一世,就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女子身份行医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规矩,亦是人定的。
蒋明娇游荡世间千年,学会了‘尊重’个人。
收起思绪,蒋明娇转身下山:“既然碰见了,就与她聊一聊吧。正好,有些事情想问一问她。”
严颐没想到,能这么巧碰见神医。
她欣喜地朝蒋明娇报喜:“神医,浴春酒在通州的新铺子已经寻好了,年后就可以开业了。”
浴春酒本就拥有着超越时代的优势。
没有‘板胡酒坊’捣乱后,其发展势头如破竹。
短短一个月,京城已开了一家分店。
通州,分店亦在筹划中。
蒋明娇淡然点头:“浴春酒的事,你拿主意就好。”
她对严颐是信任的。
上一辈子,没有浴春酒方子,凭女子自身,她就能闯出不逊于板胡酒坊的酒坊。
严颐,极擅经商。
能够识人用人,让专人擅长专事,本来就是一种能力。
严颐见蒋明娇同意,表情明显更欣喜了。
随即她想到什么,眉头一皱:“神医,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蒋明娇望向她。
严颐道:“是关于酿制浴春酒的。浴春酒,酿酒酒曲主要是用粮食做的。本来我的粮食都是在京城本地或通州采买的。最近因要筹备供应第二家分店,需要粮食多了一些,便让人去锦州打听了一下。”
她的声音一顿。
锦州,乃膏粱之地,自古有粮仓之称。
严颐出生锦州,想从江南采买粮食很正常。
但……
严颐道:“我发现锦州粮价上涨了三四成。”
蒋明娇声音一沉:“此话当真?”
严颐严肃道:“千真万确。我知道消息后,特地让人去打听了三五遍。不仅是锦州,整个江南五省粮价都上涨了三四成。不少江南百姓都吃不起粮了,听说今冬不少江南地方都有饿死人的了。”
蒋明娇神色凝重起来。
江南,可是天下粮仓,最富庶的地方。
京城每年春季都还要依靠从江南运来的春米。
若是江南粮价都上涨了,大周朝其他地方就……
可关键是京城还毫无声息!
是地方官员一直在瞒报?
还是昭仁帝也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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