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郭禧接受了入宫调查的任务之后,原以为是一件既得罪人又难办的苦差事,可没想到却异常顺利。
从他持节入宫开始,遇到的所有人,不论宦官、宫女,还是后宫嫔妃,包括何贵人都积极配合调查,不管问询还是搜查都没有任何阻碍。
仅仅两日时间,郭禧就获得了大量的线索和证供。
如此顺利的过程几乎让郭禧难以置信,而得到的结果也同样让他惊疑不定。
因为所有证供都是不利于宋皇后的。
大小宦官、宫女但凡开了口的,都说宋皇后盛气凌人、刻薄寡恩、苛待下人;
嫔妃们觉得宋皇后平日里总是神神叨叨,难以相处,而且嫉妒心重,经常咒骂受宠的妃子,甚至还抱怨天子,并时常为她姑母勃海王妃一家鸣不平……
更关键的是,从何贵人及几个受宠嫔妃的宫里都搜出了一些厌胜之物和诅咒人偶。
再与之前的巫道和王旻遗书相互印证,此案几乎可以定性成皇宫巫蛊之案了,而且一切矛头都直指宋皇后。
按照现在已呈现出的证供和线索,郭禧几乎能还原出一个“事件真相”——
【宋皇后因为被天子冷落,嫉妒其他受宠的嫔妃尤其是诞有皇子的何贵人,让永安太仆王旻替她在宫中施行巫蛊之术;
王旻于是找到了精于诅咒勾当的巫道许元子;
可因为牵扯太大,王旻也担心皇后过河拆桥、杀人灭口,于是提前写了一封遗书,藏在宫外,一旦他真出事了,这遗书必然能被查案之人搜查出来,使皇后阴谋大白于天下,并为其灭口之举付出代价;
谁知不巧的是,永安宫起了天火,王旻突然被天子降罪,而之后王旻或者被毒杀灭口,或者畏罪自杀,总之由此将巫道许元子牵扯出来,使事件一步步发展到了如今……】
又推论了好几遍,饶是一直觉得宋皇后是无辜受害者的郭禧也不敢确定了,实在是这线索及证供环环相扣,几乎没什么破绽,是最能说得通的推断。
若事实并非如此呢?或许是郭禧潜意识里还残存着同情宋皇后一系的执念,他忽地冒出了这样一个相反的疑问。
若推断出的“真相”并非事实,那么这一连串命案、详实的证物、诸多的口供背后必然有着一只巨大的阴谋之手,操纵掌控了一切……
想到这里,郭禧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不太可能吧?这种“阴谋论”比“皇后巫蛊”更让他感到可怕。
“唉!”
郭禧看着皇宫的方向,长叹一声,然后狠狠地甩了甩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书写奏疏。
在奏疏中,他没有任何偏向地就事论事,详尽地写出了调查过程,并罗列出了各项证供,但却没有写他自己的推断及结案之语。
或许是他不想这种尚不确定的推断落入文字,影响了天子的判断,或许有其他连他自己都难以厘清的思虑……
毕竟对于这种敏感事件的处理,天子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天子会作何选择呢?”
郭禧脑海中冒出天子刘宏那年轻的面容,一时竟然对天子即将作何举动产生了兴趣。
再次清空了思绪,郭禧将所有证供都整理了一遍,一件件地装进了一个木盒之中,然后又将奏疏叠好,放在了最上面。
封装好木盒,郭禧整了整衣冠,抱起木盒就入宫而去。
刘宏也没想到郭禧这么快就有了调查结果。
看了郭禧的奏疏,并听了汇报之后,刘宏并未像郭禧所预想的那样大发雷霆,大动干戈,只是沉着脸狠声道:
“这是在逼朕杀人啊!”
郭禧并不知道刘宏所说的杀人是杀谁,不过刘宏的这种压抑的平静更令他感到敬畏,他似是隐隐感受到了天子话语中蕴含的暴烈与戾气。
郭禧知道朝廷又要不平静了,不过他此时也顾不了许多,甚至都不敢多言语。
与宫中的宦官及朝廷的其他重臣一样,最近的天子也让郭禧感到陌生。
过去不论是党锢之案,还是勃海王谋逆案,天子一怒杀人无数,固然令人畏惧,但至少天子的作为还是有迹可循的。
而现在的天子似乎更像一个心思难以揣度的帝王,一匹想要挣脱所有人掌控的天马。
郭禧不知这对大汉帝国来说是好是坏……
“放在何贵人宫中的这件人偶是从何处搜得?”
刘宏的话打断了郭禧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到刘宏手中正拿着一个扎着“何氏”字样布条的诅咒人偶,连忙答道:
“荷花池水之中。”
“何贵人是如何评议皇后的?”
“何贵人并未主动提及皇后,只是嘱咐臣早日查出奸邪之徒,不使邪法危害到太后与陛下。”
“卿可曾找皇后对质?”
“不曾。无陛下吩咐,臣不敢自作主张。”
“嗯,那卿先回去罢。”
“啊?这——”
郭禧没想到刘宏就问了这么两句话,就打发他回去,对于巫蛊之事没有任何表态。
看着刘宏沉吟的样子,郭禧实在忍不住问道:“陛下,臣是否还需要继续往下查?”
“不必了,所有案卷暂时封存,卿回去后做好安排,与此案相关人、物,皆不得出廷尉府。
不过廷尉府要严密关注相关动态,有散播巫蛊谣言者一律下狱查问。”
见郭禧似乎还有疑虑,刘宏补充道:
“卿现在所查出一切都是别人安排好的,还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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