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霓喃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台灯,匆匆换上衣服,拿起那支录音笔就跑出了房间。
门铃响时,傅清时刚刚沐浴完,他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下,瞟了眼手机,十点五十分。这么晚了,谁?
门铃又响,他心思微动,将门打开,果然是霓喃。
见了他,她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心里堵,睡不着。”
傅清时想说些什么:“你……”
她打断他:“你别说话,先让我说完。”
他微微笑了下,倚在门框上,看着她,静待下文。
这种老酒店为了节约成本,走廊里装的是声控灯,此刻灯光忽然熄灭了。房间里只开了一盏落地台灯,他逆光而站,让她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阴影也将她整个人覆盖了。
霓喃觉得刚刚好,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她心里那些滚烫的话会更容易出口。
“我小时候,对什么事物都是三分钟热度。见邻居家小孩有什么新玩具我总缠着我爸买,可喜欢不了一天就抛开了。上兴趣班也是,兴致勃勃地去,可没过几天我的兴趣就转移了,先后学过钢琴、画画、围棋、跆拳道,却没有学会过一样。我爸爸愁死了,担心我将来在感情上也会成为一个‘花心女’。”
说到这里,她看见他似乎笑了下。
“八岁那年,我爸爸要去国外工作一年多,他将我送到他老家让阿婆照顾我。阿婆的家在海边,她是一名海女,仅凭一口气就能下潜到海下十几米,我觉得这实在太酷了,缠着她要跟她学潜水。阿婆笑我又是图新鲜,我自己也以为是,可后来当我一次又一次地潜入深海时,我才知道,原来真正喜欢一件事,是这样的——不是一时兴起,不会在新鲜感过了之后将它随便抛弃,你会记挂它,将它放在心里,你会将时间与心思付诸于它,你想要这辈子都跟它息息相关。”
夜色寂静,她的话在空中轻轻回荡。昏暗中她的嗅觉变得特别灵敏,两人离得近,他身上刚刚沐浴完的气息一下一下地蹿入她的呼吸,西柚?青柠叶?还是佛手柑?她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辨别着那清新好闻的淡淡香气。
“当年,我的眼睛做完手术后,我在医院里又住了一阵。每天傍晚,我躺在床上听病房外的动静,总想从那些杂乱的脚步声里听见熟悉的。在有阳光的日子里,我爬上天台,想看看他曾跟我描述的珊瑚色的晚霞到底是什么样子。后来我出院,看书看着看着就走神,总会想起下雨天的病房里,他为我朗读时的声音。他离开后,我养成了在人群里闭上眼睛分辨声音的习惯,我渴望着总有一天那里面会有我要找的声音。每个夜晚,‘鲸歌’成为我的安眠曲。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他,一直。”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跟喜欢一件事的心情,是一样的。”
好像有一只手,轻轻拂开了森林里掩盖着秘密洞穴的枯枝草屑,露出里面真实的内核——那是她狡黠野性的外表下隐秘而柔软的少女心事,在一个寂静的深夜里,被全部袒露在他面前。
但她没觉得羞涩,而是坦然地抬头凝视他的眼睛,昏暗中她其实看不清他眸中神色,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一张网,正密密地笼罩着自己。
“如果说七年前你对我的照顾是因为一个承诺,那么重逢后你的那些举动又算什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喜欢我?”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害怕自己与当年的事故有牵扯。可那是还没有断定的事,为什么要因为还不确定的事情去否认已确切发生的事?”
“你笑我热衷于打赌,有时候我想,其实爱一个人从某种角度来讲,也是与人生的一场赌局吧,就跟站在一个陌生的分岔路口一样,向左或者向右,等在前方的都是未知,怎么选都会心怀忐忑。那就随心吧。选对了,是运气;选错了,自己做的决定,我愿赌服输。”
“我这个人呢,最讨厌黏黏糊糊、暧昧不清,要么喜欢,要么不喜欢,没有中间值。我跟自己喜欢的男人,做不了好朋友。所以,”她语气不重却掷地有声,透着股坚决,“要么跟我在一起,要么就别再招惹我。”
“我说完了。”
心里堵的那口气,通了,舒坦了。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她顺势往后一靠,倚在另一边的门框上,暖黄的灯光扑面而来,世界又亮了。
她仰头看他,等一个答案。
忐忑吗?好像有一点儿,但也不多。喜欢一个人的心,就算被拒绝了,也并不丢脸。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有短短几秒。她刚站在光影下的身体忽然又被暗影笼罩住了,他的声音轻轻地在耳边响起:“你别后悔。”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根本不给她接话的机会,双手捧起她的脸,吻上她的唇。趁她愣神间,他轻而易举地攻城略地,唇舌交缠,如疾风,又如一场急雨落在海面,他像是要把自己压抑的感情全部在这深深一吻中宣泄出来。
但他很快发现,那个曾两次偷袭亲吻自己,还以此调戏他的人,竟然,不会换气……
原来是只纸老虎啊!
他忍不住想笑,稍稍放开她一点,额头抵着她,让她平息呼吸。
这走向有点出乎霓喃的意料,毕竟在她心里,傅清时一直是谦谦君子外加温柔体贴的形象,哪怕偶尔拿话嘲讽她两句,也都不过分。她预想过自己的告白的结局,要么被接受要么被拒绝,但着实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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