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之后,已经是政和四年的正月了。
按照惯例,正月十五上元节,要放灯三日,平时功课繁忙的太学,这一天也难得地放假一天。
白先锋满脸不高兴地走出酒楼,在他身后,传来嬉笑之声。
当他到了楼下时,才有一人赶来,将他的衣袖拉住:“锐之何必如何?”
“光弼兄,非我不合群,实在是听不得他们的胡言乱语了……一个个指天划地,仿佛若是用了他们为相公,天下立刻太平,四夷瞬间宾服,实际上呢,却是既不知稼穑,又不知行伍……周铨说得没错,他们自诩清流,实是轻流!”
白先锋乃是太学中舍生,拉住他的洪皓,则是来京师准备参加科举的。两人一是陕西人,一个是江西人,只因志趣相投,结为莫契。今日上元节,太学难得放假,洪皓便邀了白先锋等来樊楼宴饮,只不过三两杯酒入肚之后,席中却发生了争执。
过去一年,明里的棉布商会,暗中的东海商会,都在大宋造成极大的影响。特别是棉布商会,广为人知,已经形成了一个非常强大的利益同盟。
在太学的学子们看来,这是斯文扫地的事情。
加入棉布商会的各方势力,那些身居高官的他们不太敢直接骂,只能暗中讽刺,但周铨则是个活靶子,这些太学生们对周铨年纪轻轻就得任官职,都是心怀羡嫉,因此少不得一些攻击的话语。
前年在榷城密约达成后,攻讦周铨最力的就有他们,如今一年过去,周铨在徐州、海州做得好大的事业,他们却还只是太学生,自然又要攻讦一番。
白先锋原本也看周铨不大顺眼,他父亲曾随横渠先生张载学过气学。如今气学式微,二程很不客气地捞走了气学的遗产,白父既不屑与之同流,又无力改变此事,便只能隐于居中,但既然出自读书人之家,对于不甚读书的周铨,当然有种优越感。
所以去年攻讦周铨,白先锋亦曾加入,但经过一年的冷静、观察、深思之后,白先锋的观点变了。
那份榷城密约,不仅不是卖国条约,而是外交与军略的神来之笔。不仅缓和了宋辽关系,解除了岁币负担,还为大宋提供了大量的税赋,使得许多大宋百姓,有了养家糊口的活路。
方才便为此事,发生激辩,那些书生们高谈阔论,他势单力孤,一气之下离席而走。
“不过是一介外人,何必为了他,伤了同舍的和气,锐之兄,还是回来吧。”洪皓又劝道。
白先锋摆了摆手,长叹了一声:“道不同不相与谋,他们既视我为下贱之辈,我又何必凑上前去自取其辱。光弼兄,你也是想做实事之人,与这些人呆在一起,只能让自己眼界变浅,固执己见!”
“择善固执亦是……”洪弼正说间,突然听得前言轰的一声响,紧接着,街上的人都蜂拥涌了过去。
他讶然相望,却看到一个大号的孔明灯浮在半空之中,因为被底下的人用绳索牵引,所以没有随风轻去,而是顺着街道,慢慢向着向南而行,眼看就要到他们面前了。
这大号孔明灯下方,还坠着绸缎的条幅,两人仔细一看,上面写着“棉布商会恭贺上元灯队欢迎莅临”。
两人对望了一眼,洪皓面色不愉,而白先锋则是苦笑。
“当真是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不知啊。”洪皓道。
“这孔明灯还能这样用……等一下,那上面,那上面是人!”
所谓的孔明灯,当然是热汽球。
这玩意儿对拥有大量丝绸的大宋来说并不难做,真正麻烦的是如何在上面载人。
现在在热汽球下吊篮中的,是一个只有七十余斤的瘦小男子,他得意洋洋,在半空中不停向下招手。
若只是个大号孔明灯,还不能在京师中造成如此轰动,上面还载着个人,这才是让众人奔走追随的根本原因。
昔日鲁班能造木鸟,在空中飞三天三夜,可那只是传说,而且并没有讲木鸟能载人。现在则不同,这大号孔明灯下挂的篮子里,竟然还载着一个人!
木鸟还有翅翼,可这大号孔明灯连翅膀都没有!
热汽球下边,抓着绳索不让它飞走的是师师小娘子。
如今的师师,已经不再是小姑娘,而是一位少女了。渐渐张开的身体,露出美人胎子的模样,这个时候她的小脸兴奋得全是红霞,细密的汗珠从鬓角渗了出来,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激动的。
她一个人当然扯不住热汽球,就是加上她旁边的周铨也不行,实际上热汽球是拴在一辆花车之上。
“如何,我说了要送你一个最热闹的上元,你觉得今年的上元节比旧年是不是会更热闹?”周铨笑嘻嘻问着她。
师师小娘子用力地点了点头,满心都是喜悦。
“不生气了吧,过年虽然没有来京师陪你,如今可是来陪你了!”周铨又道。
但师师的小嘴立刻嘟了起来:“兄长骗人,你是来办商会的年会的!”
“可我如今不是没有理睬那些家伙,专心陪你游街玩耍么?”周铨道。
无论是棉布商会还是东海商会,都是松散的利益联盟,想要让这个联盟能够更持久更强大,年会是必不可少的。
特别是在过去的政和三年中,两个商会都展露出光明的前景之时。
“我想随在兄长身边。”师师抬头望着周铨,想要说出自己心里话,但是周围人实在太多,她不敢开口。
只能轻轻往周铨那边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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