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云楟说:“会。可如何出面,需看我处何位置。若处弱势,就不能直截了当,而要暗中行动;若实力相当,则要观察还有没有可利用的条件;若是强势,就围堵住他的后路,直接打压得他无还手之力。”
她心凉了一点,虽知道他说的在理,但有些时候,人就爱听被粉饰的美言,因为那会更直观地戳中可怜的情感。她的心里,存着懊恼和厌恶,一份对理性的厌恶,和在此衬托下,自己莽撞的懊恼。
她凑近了木鸟,朝他说:“你怕是颇爱兵法。晚间夜凉,我先就寝了。”
简云楟目光落到桌上倒扣的兵书,哑然失笑。他说:“劳你稍等,我还没说完。世事虽尽可权衡,人却总有冲动之时。若被欺凌者为我亲友,我想,我一定坐不住。”
项叶笑了,大口干下一杯水,问:“若被救的人,不领你的情,怎么办?”
又听他说:“无论旁人如何,一片冰心,自知自足。”
项叶听完,重眨了下眼,整个人的气倏地松了。如灰蒙珠,而今风起,灰扬尘落,光下辉清。
项叶和简云楟飞鸟传话的生活,是少年篇章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开始隔三差五地就会聊天,后来大家慢慢地忙了,一两个月才偶尔说一次话,断断续续地,快满两年了。
简云楟十七岁的时候学成回国,就去了边疆打仗。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受伤、第一次突围,他都挺了过来,没说过什么。
直到有一次,双方都计谋用尽,筋疲力竭,持续两天,一直在正面厮杀。
开阔的黄土地上,听见的全是刀剑声、血肉的剥落声。旗帜倒下、盔甲裂开,人一个个地没了气息。他们最后取得了胜利,可简云楟看着遍地的尸体,突然迷茫起来。
当晚,他扯着纱布缠好的臂,紧捏着木鸟,问项叶:“你说,打仗是为了什么?”
项叶那边没有声音。
简云楟想,可能是因为现下她并非一个人,所以鸟没能传音。
可他撕裂的伤,外面的,疼得人不能入睡,心里的,沸得人止不住哀鸣。
他捏着木鸟捂住眼睛,木头被泪润湿,颜色变深。
压抑哀鸣的困兽,是最戳人心窝的。
过了一会,他调稳气,又冲着鸟说:“现下方便喝茶吗?”
这次那边回了:“今日该畅饮。”
他说:“今天,我看着遍地的尸体,突然怀疑,为什么我们非要打仗。敌国若能爱民如子,一视同仁,谁强谁弱,又有什么关系。如果签一张文书就能免去兵祸,赔些财宝,又有何难。”
项叶默了一刻,回:“如此的确最好。可你我都知道,当下,这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你退了,对手不但不会知足,反而会变本加厉地索要。他不仅会嘲笑你胆小懦弱,更会加倍地欺压你的百姓。只有当天下人都明白,人和人之间,本没有什么不同,当所有人都渴望和平,心怀慈悲,贪欲减少的时候,战争才会消亡。”
“这不是你的问题。”
简云楟没有再说话。
项叶静静地,为他弹了几首曲子。
这是两个人最后一次,用木鸟传音。
因为,三天之后,简云楟的军队在迅速转移时遭到了伏击,在与敌方将领厮杀的过程中,他装鸟的包袱不慎跌落,被敌军刺得粉碎。木鸟也在他眼前,裂成几块。
他杀红了眼,势如破竹,最后反败为胜。但木鸟还是在战场上消失了踪迹。
项叶的木鸟本来好好的,结果,那天她上学堂回来,阿舒和芜芮却禀告说,鸟自己张开翅膀飞走了。
她跑去问谢林,谢林告诉她:“到时候了,鸟自然就有它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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