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叶裳是在冬日,南越四王子带着王妃前来朝贡,于我院子后面的戏楼看戏,我坐在屋里煮刚刚得来的好茶,便听到了敲门声。
叶裳穿了件白色大氅,手中握着暖炉,端庄大方。
她对着我说:“虽身居别处却早闻先生大名,特来拜见。”
我一顿,将她让进屋子里,问:“姑娘是?所求何事?”
叶裳似乎怔愣了一瞬随后道:“后面看戏的便是我夫君,我来求先生一会替我捎句话。”
我一顿问道:“为何是我?”
她笑了笑:“姑娘是个生意人,做生意至今口碑甚好,应当不会胡说。”
我顿了顿言:“你大抵是知道我这里的规矩的?”
叶裳点了点头:“我是信任先生的,不过也算是无人可托,来试试运气了。”
我给她递了杯茶:“我尽力而为。”
叶裳点了点头道了谢,随后说:“其实,我本是大宛人。”
一
大宛三十年,徭役繁重,灾害多发,当朝王上大兴土木,苛税重刑,民不聊生。
老将军裴俊因王上听信谗言将要下狱被诛,边疆将士听闻此言皆是不满,于某日晨起率兵逼宫。
皇帝被诛,王室逐一斩杀,不留一人。裴老将军被狱中救出,推举为新王,改国号大顺,其嫡子裴子敬被封为太子。之后免税一年,休养生息,边疆粮草供应充足,奖罚分明,将士士气渐盛,战事多捷,边疆渐安。
百姓和乐,家国安定,便是一片赞扬之声。
而叶裳再见裴子敬是在章柳楼。
叶裳抱着琴上场的时候,嘈乱的楼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她抱着琴缓缓坐下,淡绿色的面纱随着动作摇摇晃晃,座下众人皆是一脸期待。
章柳楼里新来的女子琴艺了得,身形迷人,常以面纱示人,人多好奇,大多来观。
叶裳将琴搁置好,手指轻动,只是不巧,只一下便断了弦,断弦是为不详,底下便是一片唏嘘。
叶裳怔愣之后便起了身轻声道:“既是无法抚琴,便清歌一曲,算是给诸君赔罪,望见谅。”
声如脆珠,歌音惶惶,一不小心众人便都入了情境,叶裳朱唇张合,吐出的便是人人皆知的章台柳。
“章台柳,章台柳。往昔青青今记否?纵使新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余音绕梁,衣袂轻扬,楼上便有人鼓了掌。
楼上之人一身明黄绸缎沿着红阶缓缓而下,叶裳看着他微微笑,随后跪地行礼。
章柳楼前几日被太子订下,用来宴请几位多年不见挚友,因而,叶裳于此见到裴子敬,便是早些就预料到的。
来人缓身蹲下,良久,挑开她脸上的面纱,叶裳下意识地反抗却反而被推到了人前。座下皆是一晌震惊,随后便是唏嘘叹息。
面纱底下原本白皙的脸上突兀地蛰伏着一条丑陋的疤,从眼角延长至唇角,配着叶裳微微惊俱的脸,乍一看让人觉得可怖。
只这一瞬,座中众人便走了大半,其他皆是摇头惋惜,搂着怀里的人儿,上了雅间。
裴子敬看着叶裳,许久道:“怎么?还没死?命倒是硬。”
叶裳微微愣了愣道:“我等的少年还未来,我怎舍得死去。”
裴子敬捏着她的下巴,白皙的下巴顿时一片殷红,裴子敬恨恨地道:“阿玉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叶裳怔愣地看着面前的人,险些忘了,他原本就是恨她的呀。
仿佛又是那年兵变,那个少年临阶而立,长戟指着她的脖颈:“叶裳,你真该死。”时光一晃,又是如今,他看着她问她,你怎么还没死?
叶裳笑了笑道:“阿玉身子太弱,常年病痛缠身,去了许是好事。”
语毕,便迎来预料之中的巴掌,只是叶裳真的不曾想要故意激怒他,她只是想,阿玉若是离了病痛,怕是幸福的。裴子敬几乎是拎着叶裳上的楼,一夜凌乱,不曾怜惜,也不会怜惜,叶裳一夜未睡,看着凌乱的床榻,看着面前拧眉睡着的俊颜直到天边露白。
她想,这样的机会,她如今怕是得一次便少一次了。
二
天将亮的时候,叶裳堪堪入了眠,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裴子敬仍未走,坐在桌前品茶,手指将茶杯捏得咯吱响。
叶裳起身收拾,良久,不安地问:“太子今日不用早朝?”
裴子敬低头看着手中的茶,良久才道:“你有过多少男人?”
叶裳愣了愣言:“许是十几,又或是几十,风尘中人,哪记得这些。太子还是早日回宫,处理正事要紧。”
裴子敬冷笑:“今日休沐,轮不到你来操心,你倒是真把自己当作了这残花败柳。”
叶裳未搭话,径自梳妆,莫名想起从前有人点她陪酒,不曾嫌弃她的容貌,为她写了句诗,描眉点唇抹胭脂,绿纱轻掩画中人。
她想,若是哪日,子敬也能如此对她,抛却恩怨,那该多好。
妆容较为简单,叶裳收拾完后,躬身行礼欲走,想着裴子敬怕是要为难她的,却不想,裴子敬竟是端看了她半晌,随后挥了挥手。
白日楼里客人较少,叶裳素手修琴,琴弦萧瑟,泠泠散音流出,叶裳就突然想起了初见裴子敬的光景。
大宛二十年,叶裳六岁,是大宛王上的幺女,因母妃受宠备受王上呵护,视为掌上明珠,小小年纪受封,赐号永乐。
叶裳第一次见裴子敬的时候还是正受宠的公主,恃宠而骄,顽劣蛮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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