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龄一向最是头疼刘之越的性格,本想着他如今做了主官能稍有改善,不料还是一副不敢得罪人地模样。
她索性不看他,直接问杜羽修:“其他两位南齐语的蕃书译语人呢?”
“生病告假了。”杜羽修道,似乎是怕招来骂声,连高声说话都不敢了。
薛龄冷笑一声,心想哪里会这么巧。
分明是被欺负怕了,寻个理由躲了起来。
这下倒好,所有的南齐公文全部交给了杜羽修,偏偏他是个实心眼的,无论如何都严守中书省内的要求。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硬是在这种狭小逼仄、受人白眼地环境里,老老实实译好了一封封极为重要的国书。
“刘大人怕得罪人的心情,薛某知晓。”半晌,薛龄转身对刘之越说。
她语气平静,声音清越,也并没有因厅中其他人在忙而刻意压低嗓音。
有人闻声,转头看了过去,见熟悉的刘之越如今摆出一脸讨好地模样,立刻小声喊同僚来看。这边,刘之越心思被说中,连忙尴尬地摆手,却见薛龄神色冷肃地开口道:“如今杜羽修大人以一人之力,承担同南齐往来的全部国书译文。如此重要功绩,刘大人竟不怕
得罪了他?”
薛龄表面上虽说是在同刘之越说话,实则微微侧首,声音传到厅中几人耳中。
案几前的蕃书译语人们,此刻纷纷搁下了手中的书卷和毛笔。然而一眼望过去,他们的神情依旧无所谓。
在这些蕃书译语人的眼里,就算如今朝廷重用杜羽修,但南齐人罪大恶极,日后必不会放过他的。
“况且我记得,杜羽修大人虽说生得高鼻深目,却是自小生活在此的长安人士。”薛龄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接着说道:“南齐白氏王廷此前在西南边境为非作歹,令人痛恨,最终致使两国交战。而南齐将军又在战败一场后,纵容臣下来长安掳人,
令人不齿。此等行径历历在目,自然罪不容诛!”
她冷肃的面容上浮起愠怒,作为当时被一路掳掠至永阳道上的受害人,薛龄对那日作恶的南齐人无半分容忍。
刘之越面色相当难看,不明白薛龄为何选择在此时激化矛盾。
难道是要让群情激愤,当场打死杜羽修不成?
他心中越想越是惧怕,下意识计划着千百万种临时抽身的办法,就连出了人命后,他要如何推脱责任干系都想好了。
只是……
刘之越眼神扫过厅中的众人,见有的已经握拳站起身来,他摇了摇头,实在寻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正在两难间,又听薛龄沉声说道:“南齐白氏罪大恶极,如今身死权灭,罪行昭昭。盘踞西南边境的主将慕容氏一族身在大狱之中,成为两国议和的筹码之一。而那日潜入
长安城的细作早被诛杀殆尽!”
说到这,薛龄的唇角绽出一抹冷冷地笑意。
快意恩仇,酣畅淋漓。随即,她微微垂首,沉寂片刻,在众人安静的呼吸声中再次开口:“但是诸位别忘了,南齐还有千万百姓。若要让他们为从前朝廷的过错负责,是否太过苛刻?若是站在诸
位面前的是南齐无辜的老弱妇孺,相信你我之中,多数人是愿意以礼相待的。”
这句话一出,大家赞同地点点头。他们虽是微末文官,但也是明白事理,通晓礼法之人。
“既然如此,杜大人从小在长安城生活,与你我又是同朝为臣,缘何要将其置于如此境地呢?”
说完,薛龄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众人的目光立刻聚在了杜羽修的身上。
光线极差的一方杂乱角落里,深目高鼻的男子有些落魄地坐在案前。他本来生得高大,却被案几上的公文挡得几乎要看不见肩膀了。
“这……”有人不好意思地将视线移开。
“唉……”也有人叹了口气,上前两步走到了杜羽修面前。
那人抬手,杜羽修下意识伸手一挡。
这个动作看得薛龄心头发酸。
杜羽修这些时日,怕是都不敢在外抛头露面吧……
“杜大人,来!”
那人将杜羽修身前的一叠公文小心翼翼地抱起,示意他到原先宽敞的地方落坐。
刘之越在边上立刻道:“这字条……赶紧把这字条拿开!”
说着,那写着“南齐人不可入坐”的字条被他撕得粉碎。
这一带头,众人纷纷动了。
一时间,有人替他摆好了笔墨砚台,有人上前为他整理新的桌案。
只有杜羽修,纹丝不动。
“杜大人……”
杜羽修一言不发。
薛龄见他这样的状态,想他也是无心公务,只得同刘之越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薛大人!”
还未出厅门,薛龄便被带着哭腔的声音叫住。
她有些惊诧地回首,就见杜羽修从角落里踉跄起身,神色复杂地向自己走来。
“大人,我想跟您单独聊聊。”他声音闷闷地,仿佛下一刻就会崩溃地哭出来。
“那我们……去院中说话?”薛龄想起从前阳光热情的男子,大笑着同自己在院中踱步的场景。
当时她是初来乍到,他朝她介绍着中书省各位蕃书译语人的情况,虽然口音奇特,谈吐却是自信又大方……
对面,杜羽修微微点头,脚步不停,兀自朝院中走去。
庭院之中,一树红梅已经开过,长出嫩绿的叶子来。薛龄寻了一处开阔地地方坐下,看着不远处三三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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