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胡善围站在东长街和众女官一起背完第一条宫规,确信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后,范宫正将她们又带回宫正司,讲授其余宫规。
胡善围以前是抄书匠,范宫正一边讲,她一边拿着纸笔记录,书写速度飞快,才勉强跟上范宫正的节奏,整整一天,胡善围桌边的笔记已经堆成砖头厚了。
她自己总结了一下,所谓宫规,反过来讲,就是《大明宫廷的若干种死法》。
以前当百姓的时候,杀人放火等作奸犯科的罪名才会杀头,但是在宫廷,很多稀松平常的事情,都会引来杀生之祸。
比如生病看大夫。后宫女人们看病,无论妃嫔还是小公主小皇子,都只能由传话的太监去宫外将病症描述给太医,由太医开药。如果实在太严重,就将病人挪至乾清宫皇上那里,由太医们把脉问诊。
太医院的太医们绝对不能跨入后宫一步,否则太医或者请太医入后宫的人都要砍头!能在后宫看病的,只能是尚食局里司药里的女医或者医婆。
比如在宫里搞烧香拜佛等迷信活动,砍头。
比如往宫外传递书信,写者,传递者,知情者,全部砍头。
……
范宫正讲了一天,逐条解释,胡善围等女官眼睛都不眨的听,因为只要错过一条,就会丢性命。
夕阳西下,范宫正说道:“今天就讲到这里,你们都是知书达理的聪明人,十五日后考宫规,标准是一条都不能错,考核不过的,立刻遣出宫去。”
众人一凛,皆露出担忧之意,人人自危。
范宫正表情轻松,“出宫不是惩罚,是救你们一命,连宫规都不熟悉,将来迟早砍脑袋。所以现在后悔进宫的,还来得及离开。”
听了一天课,众女官犹如从鬼门关来来回回走了一百遍!
范宫正离开课堂,众女官忙站起来,拜别老师。
胡善围收拾桌上的宫规笔记,一群女官围过来。
有直接开口的:“我写的慢,恐怕有疏漏,求胡女史借笔记一用,我要查缺补漏。”
也有女官嘴甜先夸她的:“胡女史的笔好快啊,吾辈望尘莫及。”
胡善围心想,我就是个抄书匠,没别的本事,就是写字快,没曾想成了优点。
胡善围并非小气之人,说道:“你们若不嫌弃我字迹丑陋,把笔记拿去便是,一起查漏补缺,互通有无,晚上还给我就行。”
散了课,小宫女们将新女官引领到安排的房间歇息。
新女官们住在西六宫西面的一排廊房,每人一间小屋,用屏风和多宝槅隔成两间,一间卧室,一间书房。
卧房里的架子床上,崭新的被褥和四季衣裳堆成了小山。
春夏秋冬四季衣裳各三套,衣料皆是胡善围从未穿过的上品。
春有葫芦锦、百花锦,夏有绛纱绮罗,秋有玉兔桂子锦、葡萄棉,重阳有菊花茱萸锦,东有雪花梅花佛手锦。
此外,还有贺寿的万寿锦,以及庆贺皇子皇女出生的喜字锦等吉服,以及白色的粗布麻布葬礼上用的凶服。
另外,还有两套官服,仿宋朝女官的服饰,紫色圆领窄袖花罗袍,袍子遍刺着折枝小葵花,并以金线圈之,下着珠络缝金束带红裙,黑色的靴子上刺着小金花。
头饰是官员常见的乌纱帽,两边没有帽翅,帽子两边簪着足以乱真的纱花。
还有一条银鎏金的牡丹花玉带,松松的挂着在腰间,装饰官袍,以示威严。
这套漂亮又严肃的官袍打消了胡善围对宫规的惧怕:无论如何,当了女官,每月有俸禄,就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别人不敢轻视她。
白看监生说她太柔弱,哀她不幸,狠她不争。
不是她不想反抗,而是,一个没有钱,没有地位的女人,怎么反抗?
她何尝愿意给继母洗马桶?如果不洗,继母就能找到理由,骂她不孝。纵使街坊邻居都知道继母太过苛刻,是继母的不对,可从礼法上讲,忤逆父母,不顺着父母,就是不孝!
凭着这一条,继母把她活活打死,都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但是她若胆敢还手,伤了继母,轻则一百板子,重则杀头。
胡善围不想和继母同归于尽,这个愚蠢的女人,不值得她付出生命。
胡善围将女官的乌纱帽戴在头上,宫规不可怕,人才可怕。
正思忖着,有人敲门。
胡善围摘下乌纱帽,开门,正是今早给她验身的老宫人。
“我给胡女史送行李。”老宫人打开箱子,将熨烫好的旧衣裙,一块铁军牌,还有一双擦得锃亮光鲜的羊皮小靴拿出来。
比起架子床上堆放成小山般华丽的新衣和官袍,这套进宫穿的旧衣裙就像从腌菜坛子里掏出来的梅干菜。
胡善围忙请老宫人坐下,倒了茶,“您帮我熨烫衣服,还擦了鞋,多谢了。您帮了我这么多,我还不知道您尊姓大名。”
老宫人没有和她客气,坐下喝茶聊天。
“我是个孤儿,无名无姓,以前是被人卖来卖去的女奴,主人家把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后来我在皇上的潜邸吴王府当粗使丫头,管事随口叫我梅香,我就叫梅香了。”
这时隔壁房间也陆续进来送行礼的小宫女或者老宫人,别的新女官都给了打赏,金银馃子耳挖簪之类体面的小物件。
门外传来宫人们阵阵道谢声,多谢新女官的打赏。
胡善围双颊微微发烫,她身无分文,要不是白看监生送了一双鞋,她恐怕当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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