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金玉郎还有一口气,所以段人凤把他送去了医院。
在医院里,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他被那些人打得鼻青脸肿,半张脸全是血,紧闭双眼躺在病床上,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具尸体。医生带着看护妇跑过来,忙忙碌碌的给他处理伤口注射药水,她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心想这回他大概真的是要死了。
要死了,也该死了,否则继续活下去,也无非活成个拆白党兼男妓。他的每一步堕落都是在挑战她的极限,他再这么活下去,她也扛不住了。
她盼着他快点死,但当医生说他失血过多的时候,她还是花钱给他买了两磅血。
除了这两磅血,还有医药费和住院费,医生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百十来块钱陆续的花了出去,她最后疲惫不堪的走出医院,抬眼望向天边,看到了一缕霞光。
她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忙碌了一夜。
医院的院子里砌着青砖花坛,她在花坛边坐下了,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呼出青烟,她抬眼盯着袅袅烟雾,感觉自己是在玩火——即便金玉郎下一秒就死了,这一秒她也还是在冒险、在玩火。
况且,谁知道金玉郎下一秒会不会死?祸害活千年,万一他就是不死呢?
一天过去了,金玉郎还活着。
活是活着,但也只剩了悠悠的一丝两气,紧闭双眼的躺了,他没有意识,也没知觉。段人凤坐在病床边,见他从薄毯子一侧露出了一只手。这只手倒是一点伤也没受,白白净净的纤长秀丽,有一点女性化。她试探着抓住了这只手,然后将它紧紧的握了住。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触碰过他了。
她望着他,渐渐的含了眼泪。对于这个人,对于这份爱,她终于是要熬到头了。
又过了一天,她等来了段人龙。
段人龙风风火火的进了北京,本打算要和妹子好好的展望一下前途的,万没想到妹子在北京没闲着,竟然又和小畜生有了联系。他起初打算直接去宰了那个小畜生,以除后患,及至急赤白脸的和妹子交谈了几句之后,他镇定了下来:“已经要死啦?”
“医生说是脑出血。”说到这里她想了想,想不起医生所用的那些医学术语,故而用自己的大白话,继续解释道:“那一棒子可能是打得太狠了,没开瓢,但是震得他脑子里头出了血。”
段人龙有点诧异:“脑子里头不是脑浆吗?还有血?”
哥哥没知识,妹妹也不是个有学问的,被哥哥问得懵了住:“那……医生是这么说的。”
做哥哥的又问:“那他到底什么时候死啊?”
“不知道,可能死,也可能不死,说不准。”
“那咱们还得等着给他办后事?”
“办就办吧,不过就是一口棺材的事。”
“我不是舍不得那口棺材,我是……”
段人龙皱着眉头措词,措到最后还是没词。他不肯承认自己是见了金玉郎如见鬼,甚至害怕自己一旦给金玉郎办了后事,这小畜生的魂魄还要继续纠缠自己。原本他是不信鬼神的,但金玉郎有点邪性,他感觉死后闹鬼这事,金玉郎干得出来。
“找他大哥。”他给妹妹出主意:“这事应该归他大哥管。”
在哥哥面前,段人凤对此事表现得相当冷淡:“行,那就找他大哥去。”
段人凤一个长途电话打去天津金宅,把金效坤叫了过来。
金效坤在接到电话之后,立刻赶乘最近的一班特快列车,当天就赶到了北京。而在他到达医院之时,段人龙也刚刚打听出了金玉郎这大半年来的生活轨迹。
这轨迹的起点,是某条胡同里的一片火场废墟,金玉郎就是从那里走了出来,先是在六国饭店里过了一阵挥金如土的快活日子,然后开始不定期的消失又出现,出现再消失。他也闹出过几桩桃色新闻,但那新闻都是甫一出现便被人花钱压了下去,始终不曾在社会上掀起过什么波澜。
金效坤进门之时,段人龙也在病房里,正向妹妹报告金玉郎这些时候的所作所为。那所作所为,因为大多都是神秘不可知的,所以讲起来倒也容易,三言两语便说尽了。接下来兄妹二人沉默相对,全都琢磨着那个“起点”。
那个“起点”,让他们都有了似曾相识之感。
未等他们琢磨出眉目来,金效坤进了门。双方见了面,金效坤无暇寒暄,直接奔了病床,俯身看着床上的金玉郎,他未曾开言,先叹了口气。
然后他直起身转向段氏兄妹,低声说道:“这样也好。他若是活着,大家全要提心吊胆,所以……”
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也好。”
段人龙有军务在身,所以趁着金玉郎还没咽气,离开医院办公去了。金效坤也趁着金玉郎还没咽气,出门去棺材铺订棺材。段人凤没有差事,便独自留在了病房里。
偷情似的,她先是关严了房门,然后才坐回床边,又握住了金玉郎的手。
“玉郎。”她轻声开了口:“你知道吗?大家都在盼着你死,包括我。”
她又说:“我是个胆子大的,什么都不怕,但我怕你;我哥胆子更大,敢顶着枪林弹雨打冲锋,可是他也怕你。你不是坏,你是疯。”
她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疯子?”
然后她笑了一下:“你当然不知道。疯子从来不承认自己疯。”
这时,她所握着的那只手,食指微微的一勾。
她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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