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郎终于发现段氏兄妹神色有异。
“怎么了?”他先凑到了段人凤面前:“我——我犯什么错了吗?”
段人凤也想坐下,但是近处的椅子已经被哥哥占据了,她沮丧得没了力气,只能是扶了桌子继续站立:“不是你的事,和你没关系。”
然后她强打精神,把自家兄妹昨夜干的那一场好事,向金玉郎如实交代了。
金玉郎听了段人凤这一席话,半晌没言语。
他是愣住了,同时感觉自己是一腔热血喂了狗。二十万,平头百姓苦巴苦业的挣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二十万,而他这样一位可爱的、柔弱的、天真无邪的金二爷,一条命也就值二十万。这两个姓段的就算是拼了命的花天酒地,这二十万也够他们花好些年的,结果他们可好,一晚上便把这二十万全部葬送了。他当初要是把这二十万借给金效坤,兴许都够金效坤度过难关、东山再起了。
可话说回来,兄妹二人也不能完全算是发了失心疯,他们那一场豪赌,归根究底,还不是为了给他制造出一位团长朋友来?世间险恶,他们这是要为他当枪当盾啊!况且……
“况且”之后,余音袅袅,金玉郎绝不能将段氏兄妹的所作所为赞为善行,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或许这二位忽然穷了也挺好,要不然手里攥着二十万巨款,他们离了他也能活,又怎么能显出他独一无二的地位来?
于是,他闭了眼睛,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仿佛是无可奈何到了极点。然后睁开眼睛,他拉起了段人凤的一只手,同时扭头望向了段人龙:“没事的,钱没了,还有我呢。我有饭吃,你们就有饭吃。”
然后他拉着段人凤的手晃了晃,俯身望向了她的眼睛:“你听见我的话没有?没事的,真的没事的。我有钱,我养你们。当然——”他赧然一笑,仿佛是有点不好意思:“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供不起你们再这么大赌,不过我们吃饭穿衣是够的,要是节省一点,花一辈子都够了。”说到这里他又直起腰望向了段人龙:“真的,我养你们。”
段氏兄妹听了他这一番话,统一的一垂头一闭眼,神情痛苦,像是忽然受了大火的烧灼,痛不欲生到没法说。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是痛,这多么的奇怪?金玉郎对他们这样好,他们反而感到了痛,是心痛,是剧痛。仿佛他们的灵魂一起被金玉郎屠戮了,仿佛他们本是天生天长最不羁的两只妖物,如今不情不愿的、无可奈何的、被个神灵生生降服了。
段人凤还要垂死挣扎,甩开了金玉郎的手说道:“我们两个大活人,用得着你养?”
然而金玉郎一句话就击败了她——金玉郎重新抓起了她的手:“你这话说得太生分了,如果穷了的是我,那我是要让你们养的,如果你们不管我,那我会难过得去寻死。我把话说到这般田地,你们应该明白我的心了吧?”
段人凤扭开脸,眉眼是泫然欲泣的,可嘴角一翘,却是惨笑了一下。段人龙转身走到屋角衣帽架前,抬手去摘帽子,顺势用袖子一擦眼睛。将帽子扣上脑袋,他清了清喉咙:“别啰嗦了,难得今天起了个早,正好好好吃顿早饭。”
金玉郎立刻赞同:“好,咱们找家广东茶楼。”
段人凤也慢吞吞的起了身,有气无力的咕哝道:“要出门也得先洗把脸啊。”
这一行三人在茶楼雅座里坐了两个多小时,吃饱喝足之后,也都有了几分精神。临走之时,金玉郎从怀里摸出一只皮夹子,打开来抽出两张钞票往桌上一放,算是饭钱和小费,然后又从里面点出了五十块钱,送到了段人凤的面前:“你们先花着,别乱花,但也用不着节省。”说着他笑了,压低声音道:“银行里放着那八十万,一年的利息就够我花的了,房子庄子上面,年底也还有点进项。总之只要别出大乱子,这些财产足够我和龙活成老头子——”他一指段人凤:“也够你活成老太太了。我要是半路死了,也没关系,我会立遗嘱,把钱留给你们。”
段人龙不假思索的开骂:“你死你娘的——”
段人凤朝着哥哥的肩膀捶了一拳,将哥哥捶得哑然,然后自己站了起来,把钞票抓起来往裤兜里一揣:“大早上的都少给我胡说八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散了吧?”
金玉郎笑眯眯的,因为看出段氏兄妹在听了自己那一番承诺之后,显然是一起乱了方寸。这很有意思,他越来越发现自己是个天才,特别的会“掏心窝子”,可惜他是金文舫的儿子,天生的带有身份和地位,不便、也不屑去和电影界那些乱七八糟的艺术家们鬼混,他若是个穷小子,凭着他的天赋,他可能已经成了电影明星。他还能深吸一口气,硬憋出两眼的热泪来,容易得很。
他甚至还能毫无预兆的悲号一场,真的悲真的号,绝非装模作样,他真能伤心欲绝的哭到背过气去。
这样的一位天才,因为不能去做戏子或者明星,所以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坐在家里当少爷,或者坐到报馆里翻小报。他也因此常有怀才不遇之感,倒是宁愿时光倒流,让父亲复活,让自己再给他当几年儿子。自从他满了十岁起,金文舫就开始怀疑他可能是个小坏种,怀疑了十年,如果不是死了,也许还能继续怀疑十年。家里摆着金效坤那样一个要强上进的好榜样,金文舫还要花十年时间来确定这个一事无成浑噩度日的小儿子是不是真的坏,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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