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很暗,依稀看到一团散乱的短发,一个瘦得尖削的下巴。丹尼尔冷静地伸手,从窗台上拿下那盏灯,蹲下来,举在陶秋白脸前。秋白紧闭的眼皮被骤然亮起来的光线一刺,下意识地抖颤不停。
茹云趴着在他耳边喊:“秋白、秋白,我来看你了。”
秋白就把眼睛睁了一睁。她缓慢地转动眼珠,茫然盯住茹云。他神色滞呆,像是不认识茹云似的,脸上不见有任何惊讶或是欣喜。
片刻,他重又合上眼皮,昏睡过去。
茹云哇地哭出声来,无论她是个多么要强的女人,此时也不可能把心里的悲苦绝望隐藏不露了。
秋白却是昏睡不动,任凭茹云哭得伤心,他毫无反应。秋白面皮焦黑,如同整张脸上蒙了一层黑浆糊壳子。他的嘴唇上干得泛出一层白霜,唇皮一片片翻翘起来,刺猬皮一般扎手。
从秋白半张的口中呼出一股灼热腐败的气味,像是五脏六腑都正在燃烧和发酵。
丹尼尔道:“沈小姐,先别伤心,待我来看看吧。”
茹云这才想到自己原是带了医生来的,慌忙起身退在旁边。丹尼尔在地铺边上坐了,伸出诊脉听筒,在秋白胸前听着起伏。他拿着听诊器上下游移,显得迟疑不定。
而后阮香玉帮着用木片顶开秋白的牙齿,把油灯举到合适角度,丹尼尔就看他的舌苔。待得阮香玉帮忙解开秋白领口的衣服,见到他脖颈和胸脯处的粉红色小疹粒。
最后丹尼尔又想法子探听了秋白的后背,又陷入沉思当中,却有半天沉吟不语。
茹云的眼泪又流出来,悲戚说道:“丹尼尔医生,你也不必开口,看你这模样,我心里已经有了数。你只告诉我,他还有多长时间好活?”
丹尼尔叹口气:“密斯沈,你向来刚强,我告诉你实情,对病人的救治有好处。陶司令这是重症,先前因为伤口感染而触发了其他的并发症,因而现下的情况,十分危急。”
茹云倒吸一口凉气,张开的嘴巴再也不能合拢。从前秋白受伤,她是领教过的,她想起来心里都要哆嗦。如今丹尼尔在还说是重症,可见秋白的情况是如何险恶。
这个时候,丹尼尔就转过身对阮香玉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把陶司令带回处州城里去治。治好治不好是他的命,肯治不肯治是我的心。做医家的,无论如何要尽这份人事。”
听到丹尼尔这样说,茹云眼睛里闪出亮来:“丹尼尔医生,你说秋白能治?”
丹尼尔摇头:“你别指望我打包票,我说了,尽人事而已。”
阮香玉说:“你肯动手治,总是有希望的。我们这就想办法安排进处州城里,那里毕竟医院更大,想来即便你就是要动手术,那也是容易许多的。现下锦云镇里到底是什么都缺,带回去,等同于是叫陶司令白白等死。”
丹尼尔道:“这种情况就算能治好,也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我想把他带回城里慢慢调理。”
茹云愣了一愣:“这样能行?听说最近日本人在城里清户口。”
丹尼尔沉声说:“谋事在人。既是生死当口,少不得咱们都要冒点险了。”
茹云心乱如麻,坐在秋白身边,抓住他的一只手,只知道丹尼尔和阮香玉两个在商议秋白的事,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阮香玉的意思,叫茹云在这里住一夜,明日再起身。丹尼尔不肯,想着陶秋白现下的情形,分分钟都可能有生命危险,因而分秒钟也是耽搁不得的。阮香玉原来是想茹云可以定定心神,现下听丹尼尔这一说,自然不敢再留,出门忙乎他们上路的一切去了。
现下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锦云的一个穷乡,几年中抗日军、游击队、日本人,拉锯似的来来去去,能吃能用的早就搜刮一空了,阮香玉想找两匹马来套辆马车,哪里能找得到!
实在无奈的时候,刘虎套来一辆牛车。可是丹尼尔说牛车太慢,路上怕要走个两三天,不如用人抬。刘虎就在部队上挑了四个壮小伙儿,绑起一副担架,将秋白安置上去。
陶秋白病了这几天,已经瘦成一把骨头,四个人抬着他跟玩儿似的,肩膀上竟觉不出一点分量。
一路飞奔,茹云毕竟是身心俱疲,又拖着一双布鞋,若在平常,哪里能走得过这些日日行军打仗的小伙子们!此刻在秋白生死关头,她除了心急如焚之外,别的都顾不得了,那身子、那脚,倒好像不是自已长出来的,怎么走都没感觉。
旁边的丹尼尔和阮香玉怕她吃累不过,一人架住她一只胳膊,她得了外力借助,越发跟着他们寸步不离。
天明的时候走到离城不远,一行人在村外野地里歇了下来。茹云俯身看秋白,依然是睡得昏昏沉沉,人事不知。阮香玉说天已经亮了,再往前走怕是不行了。她想起附近村里有个游击队的地下交通站,就准备过去找人想想办法。
丹尼尔听到她这样提议,自告奋勇一同跟着去。
说起来,那交通员明着的身份原来是伪村长,事情这就好办了许多。村里还有口很大的砖窑,时常有人用马车往城里送砖送瓦,交通员说不妨在这上头动动脑筋。
三个人商量的结果,决定用木板钉出一只可容秋白躺进去的木盒,放在车厢板上,四面码好砖头,想来城门口的岗哨不至于一块一块卸了砖头检查。
说干就干,交通员临时把自家的几扇门板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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