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我自是百般埋怨自己交际无方,术业少成,本奢望凭旧情搭上关系,却如此丢了面子。气馁之际,只想着早些回去自流井。
正心灰意懒间,俞先生却是派了副官来接我去署里详谈。将近二十年不见,原本担心生疏尴尬,却幸得俞先生生性直爽,见面便直呼道:“慰慈老弟,你这隐身术可真好!这些年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见他没端架子,我也放下心来,叹口气道:“唉,家门不幸。先父在我毕业那年突然辞世。我回来奔丧,家产又被人算计,债主不让我离开自流井。花了十年,债总算是还清了,人才有了自由。”
俞先生听了这事,也是颇多唏嘘:“慰慈,你碰着难处,怎么也不和当年的同学提起。那时虽说大家都年轻,可人多总是能帮上些忙。我这么说,你也别介意,左右都是陈年旧账了。照实说,那时候我听着传言,说你入赘那个牧师家,就不再和中国人来往了。”
提起宿情,自是百味杂陈,我低下头,淡然道:“都是往事了。我和白牧师家的小姐也没再见过面,找时间再向你坦白。”
我话虽是简短,可俞先生想必也听出了时间未必抚平了伤痕,便道出一句:“咱们都有年少轻狂之事。这些年我也明白了,这异国之恋虽是浪漫,可大多不幸。”我俩自是明白他既在说我,也是自评
,便没再深谈,而转向正题。
“慰慈,你信上说的事还真是政府现在的要务。平津、淞沪都丢了,徐蚌正在对峙,闽粤没有海军保护,怕也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国家原本的工业内迁,海港和内陆运输都被日寇威胁,这些化学品就只能自产。你说的纯碱、钾、镁我这边肯定需要。另外,我这兵工署的一块前两年划归了资源委员会,那里其实更需要你。”
他见我脸露疑虑,接着笑道:“你看,我这里啊也就是能买你一些出产。当然,价钱肯定先要对得起国家,又不让你和盐商们吃亏。可是你要是想增产,想从小作坊变成大工厂,那就得靠资源委员会了。翁咏霓
在那边主事,他也是留洋比利时的,人又中正淳厚。”
“诶,慰慈,说到这儿,我看你也别守着家里的盐井。你要愿意,我推荐你到咏霓那里帮着他。他那多是留洋回来的人,和政府其他部门不同。你四十不到,不能真的就归隐山林了。”
听到归隐山林,我苦笑道:“大维兄,我这人从没给别人做过事,怕是做不来公事,不要到时也丢你面子。”
“慰慈,我多说你一句。你呀,太年轻的时候就跟着美国牧师,人的性子也变了。以前就觉着你好似不大喜欢和中国人打交道。我在美国、欧洲都待过,先不说洋人到底是不是看得起中国人,可就算看得起,再怎么说,你在那里也做不了人上人。可你在中国就不同。咱们这些留美、留欧的同学,现在都是位列中枢。你看我这个书呆子,居然当上了中将。你只要心放开了,那你进这陪都最上流的圈子也不是难事。”
“大维兄,我其实真的是不善交际,见着人多的地方就想躲开。说实话,要不是为着抗日大业,你这里我都没敢来叨饶。不怕你听着好笑,我几天不见着你回信,只是觉着心灰,本来准备这两天就回自流井的。”
我们总算是少年相识,此时道出真相,倒也没什么尴尬。俞先生脸上隐约现出狡黠的微笑,言道:“你又不是什么前清的遗少,搞得像不食周粟似的。你既然说为了抗日也能克服一下,那就真的给你派个差。”
“过几天,蒋夫人来陪都,准备组织一场抗战募捐。我们都领了徭役,得找人过来捧场、捐钱。慰慈,这可是你说的抗日大业,你不能再推辞了。”
从兵工署出来,我没直接回校场口。实话说,刚走出来,我就后悔,不该答应他去参加蒋夫人的活动。那种场合我从未经历,只是觉着必定疲于应酬,煎熬心力。在街上走走,只是想着用什么借口婉言推辞。
重庆人称山城,却非虚妄,人难得闲庭信步,总在爬坡上阶。走了不久,便觉着体乏心累,而德诚那边,拖着病腿,更是步伐迟滞。看到路边有座不小的茶楼,我便叫德诚进去歇脚。
川人原本便乐于在茶楼摆龙门阵,而此时下江人的吴侬软语也跟着夹杂其中。我们拣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正好能看着远近的街景。
不知过了几时,却看德诚满面兴奋:“先生,先生,你快看看。”他边喊着我,边指着窗外:“你看,那个是不是白小姐?那边楼下,书摊边上,一准是白小姐。”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是白莎,只是她并非独自一人,身旁还有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两人边挑书,边言笑,该是至交好友。看到白莎,我却心生疑窦,她既然已经入川,离开自流井不过一日的路程,却为何只字未提。
我正心中踌躇,那边德诚却已推开窗,探出身,喊道:“白小姐!”
两个女孩停下交谈,仰头上望。那确是白莎无疑。
“白小姐,你看多巧啊,先生也在这儿,”德诚高声道。
白莎听说我在,脸上掠过片刻迟疑,但终归欣慰,笑着挥挥手,拉着身旁的女孩子穿街而来,上了茶楼。
“舅舅,真这么巧,你也在重庆。”她拉拉身旁的女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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