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气氛沉寂,大家心中并不比齐暄轻松多少,有时飞来几只闲碎的雀鸟,站在帐外树梢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江山如此,何必请命!”齐暄拿出虎符,一掌拍在案前,再抬手,哪里还有符令踪迹,只剩渣子一片。
“就如同这外表中看,内中渣滓一般的兵符,朝廷打根上坏了,构陷忠良,错爱奸佞,这一匡山河虽大,却无齐氏一族立足之处。我原一直以为,那赫德狂傲自负落得个凄凉的下场,可嗟可叹,哪里料得昔日埋他骨,如今自断肠,他倒还有个肝胆忠烈之名,可得以厚葬,后人敬仰。”
这一大段话语,说得人心头憋闷,齐暄头也不回,甩帘而出,被月光拉长的身影,显得遗世而独立,直让人可惜身在盛世,不得盛名。公孙念想要追出,被黎开拉住:“我也曾自怨自艾,让他一个人,吹吹夜风也好。”说着正正神色,拉回思绪,将出狼穴,又入虎口,纵然境况难如登天,也飞快地转动脑筋,思虑着如何解决,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程煜良久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如今,或许我们应当…”还没说完,黎开的话就被程煜打断。
“既然已经如此,就让我们随心而行吧。”丝毫不避意他人的眼色,星目闪着熠熠光辉,直接迎上黎开的,依旧带着些许地玩世不恭,久违的笑脸:“我明白黎开你想要周全所有的心情,但就像你说的,如果他们的目的就是不择手段接管虎符,铲除异己,那我们在努力也无非是加大了他们所做之事的代价,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
说着,转身向众人,仿佛奕奕的神采也可以传染一样:“反正都要鱼死网破,我们为何还顾忌这个,放不下那个,不如畅快驰骋,想做就做,也好无愧残生。”
这一番话,或多或少,都说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黎开受用,公孙念受用,露离受用,良辰受用,当然,还有他自己,也一直秉承。他与露离打赌是因为想做,他割舍魂魄是因为想做,梦境除邪是因为想做,再上战场,依然是因为想做,为情所想,为义而动。
“呵呵,也好。”黎开忽然反应过来,刚才无意中透露了自怨自艾的心绪,也是,本来自己体内有他一部分魂魄啊,心中所想,就算不用灵识感应,敏捷心细如他,也能恰时捕捉到:“如此说来,也许劫囚,更适合随心的我们,现在去谋划。”
夜凉如水,南疆的气候湿润,月亮像在盆里洗过一样,氤氲出一圈光晕,朦胧中,一束冠黑发玄衫少年,斜倚在断崖旁边,额头上,手臂上,胸前都缠着厚厚的绷带,一些深些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渍,呼吸间都带着一股血腥味。俯视崖下一片焦黑,那是战时大火烧毁的营寨,数年之内,恐怕再无新绿。
“我们商量好了劫囚,黎开正在细化流程,你不想听听计划的始末?”程煜不声不响地走到齐暄身边,撩袍就坐,也不顾齐暄是不是想要与他交谈。
“你们陪我走到现在,深情大恩,齐暄自然记在心中,此生难报,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以后的路,该我自己去走。”齐暄也没有看他,眼神一直目视着前方,纵然黑暗无比,纵然万劫难当,似乎只有踏上那一步,才知道有没有道路可走。
程煜收敛起嬉笑的表情:“那至少,你不该避开念儿。”
“呵”齐暄苦笑,说到公孙念,脸上才有了些表情:“我知道你们看得出,念儿是个好姑娘,原本以为,打胜这一仗,便可证明自己与家父清白,堂堂正正给她一个名分,可如今,换做是你,会将黎开置于相同的境地吗?”
程煜没想到,齐暄会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一时有些语塞。
“那时,也许忍下心意便可两相安好,这可能是我,唯一悔不当初的一件错事。”齐暄也控制不住地任回忆汹涌而至,当初也是在这南疆以里的永昌府中,自己上门求医与她初见,不能想象一个秀气玲珑的小姑娘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脾气,好说歹说不肯相帮,只能一个麻袋,掳了她上路。后来领教其精湛的医术,直感此女只应天上有,未曾想到竟真的是灵仙,也知道了她的俐齿仁心,若不放任自己对她的情感,是不是如今也就不会如此还未分别就牵肠挂肚。
这时一个清越的女声,打断了齐暄脑海中的排演:“你当然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公孙念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身后,也不知听了多久,程煜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拍拍屁股,走的潇洒又利索。
“念…公孙姑娘…”齐暄脱口而出之后,才慌忙改口。
“公孙姑娘?”公孙念不以为意,轻挑秀眉,走到崖边:“是谁说,不想再叫我公孙神医,怎么现在却不认账,论辈分,叫我一声姑奶奶,都算便宜你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什,递给齐暄。
这件东西齐暄在熟悉不过,出征蛮夷之前,去找公孙念取衣衫,留给她当纪念,自己日常所用的折扇,竹叶落水无声,随风而舞。只是与那时不同,很久之前被公孙念抢走的扇坠,此刻重新换了编结,挂在扇柄上,琥珀石中的枫叶上,隐约还有一个念字,若隐若现。
公孙念不能齐暄询问便开口:“黎开说过,生离是苦,死别是苦,我不愿做那待守闺中的怨妇,终年数着思念度日,也不愿再一个人漂泊无依,你生,我陪你征战天下,你死,再有多少次,我也要将你从那鬼门关中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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