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秋昙听见胡床那头传来窸窣的响动,只得粗略抹了脸上的汗和泪,掀被起身,而后从屏风上拿了外裳,一面披衣一面问:“二爷,您怎的了?”
说着,她转出屏风,忙忙地过去将方桌上几支细细的黄蜡点起来,屋里渐亮了些,她便熄了火折子,秉一烛台上前去看,正照见侧躺在青砖地上挣扎不起的秦煜。
“啊呀!”秋昙大惊,“您怎的摔下来了,可摔疼了没有?”说着,她将烛台放在就近的矮几上,俯下身子,抬起他一只胳膊扛在自己瘦削的肩头,另一手拦着他的腰,使出吃奶的劲儿将他往上提。
秦煜自个儿也使力,左手搭着秋昙不大敢让她受力,右手扶着床沿,撑得手背青筋暴起,好一会儿身子才终于挨着床沿,坐了上去。
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尤其秋昙,她腿软得就着脚踏便坐了,一手撑着床沿,一手不住地甩着帕子扇风。
秦煜低眸,看见秋昙额角那教烛火映照得晶莹的汗珠子,“你方才做噩梦了?”
秋昙回想起那梦,声音微微发颤,“同真的一样,”说罢仰头看他。
他的目光,在这半明半昧的光影里,显出一种捉摸不定的危险迷离,她看得痴了,感觉自己像一只蝶,降落在他长而翘的眼睫上,心跳剧烈起来,她垂下眼,摆弄着腰侧的鸾带。
心绪平静下来,她才问:“那二爷您好端端怎么滚下来了?”
“同你一样,”秦煜淡道。
秋昙啊了声,心道不得了,原先只她一人噩梦缠身,在这儿睡一宿倒把秦煜也带累得做噩梦了。
“二爷,”秋昙咽了口唾沫,仰头直视他的眼,煞有介事道:“奴婢原先也不信鬼神,这回真信了,方才我又梦见那两姐妹上吊,且她们不仅自个儿上吊,还拉着奴婢一起,奴婢真真是怕了。”
秦煜哂笑一声,瞥了眼秋昙,“分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推到鬼神身上,”说罢自己缓缓溜下身子,躺进被窝里。
秋昙瘪了瘪嘴,“您不信便罢了,管他是鬼神还是日有所思,横竖明儿就去了,”说着,替他将被子掖好。
随后,她拿过矮几上的烛台,起身便要回屏风后去。可她定睛一看,见屏风上绣的是钟馗捉鬼的图样,又发起怵来,脚下一步也走不动了。
“二爷,”秋昙慢慢回头,咬着下唇嗫嚅道:“奴婢……奴婢能不能就睡在这儿啊?”
“睡哪儿?”秦煜心里咯噔一下,目不错珠地盯着她,瞳孔微缩。
“奴婢就守在您身边,挨着您的床沿睡,成不成啊?”秋昙说罢,立即放下烛台给他演示。
只见她搬来矮杌子在床沿边坐下,双手枕着脑袋伏沿边一角。
秦煜紧绷的面色终于放松了,旋即又有些失落似的,偏过头朝里,“睡吧,把那披风也披上。”他怕她着凉。
“好嘞!”秋昙欢喜地起身,立即秉烛过去顶箱柜里,翻出秦煜那件宽大厚实的银色哆罗呢披风。
这披风是冬日用的,只因秋昙怕秦煜在田间地头走动,风凉把他冻着,便带了来给他披,没成想主子没受用,倒自己先受用了。
她将披风一抖,往肩上一披,果然太宽大,连系带也不用系,那披风便整个儿将她裹住了,甚至拖了一截在地上,秋昙只得提着宽摆走动。
她走到秦煜床前,收拾好坐下,规规矩矩地交叠着双手伏在床沿边。
秦煜虽转过头朝里了,可眼角余光却在瞧她,看着看着,唇角禁不住微微翘起,他喜欢看自己的披风由她披着,厚重的银色压在她身上,显得她像只乖巧的小老鼠一般,娇怯非常。
“二爷,今夜还熄灯么?”
“亮着吧,”秦煜淡道。
秋昙哦了声,拢了拢披风,这便将脑袋埋在臂弯里睡了。
一阵大风吹过,头顶的瓦楞发出“楞楞”的响,窗棂上那纸糊得不牢,豁开了个口子,风溜进来把烛火也吹矮下去,映在墙上的影子跟着飘忽了下,又一阵风吹过,那影子便荡漾起来。
秦煜看墙上的影子摇曳,才觉出来了风,他怕秋昙冻着,回头看她,见她的手露在外,便掀起被子一角将她的手盖住了。
今夜,他再睡不着了,于是伸手进去被子里,抚自己毫无知觉的腿,他捏它,拍打它,一点儿不觉着疼。
他恨这两双无用的腿,不过是起个身,不过是想去到她身边安抚一下,他也做不到,常人能做的他却做不到,他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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