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宣仪一急,豁然抬头,看向皇帝,脱口唤道,“父皇!”
“咳咳。”常公公以手掩唇,咳了咳,笑眯眯地弯腰,回禀,“抱歉陛下,老奴……失态了。”
一壶即将沸腾的水里,轻轻加进了一瓢冷水,沸腾之势骤歇。顾宣仪下意识看向常公公,那位弥勒佛一样的老人正转过头来,在皇帝看不到的角落,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顾宣仪猛地清醒过来……她,在做什么?瞬间脊背上冷汗淋漓。重重叩头,半晌才起身,头却依旧低着,“儿臣明白了,这就告退。”
方才自称宣仪,如今自称儿臣,和皇帝彼时的变化,一般无二。
她从一个女儿,回到了一国郡主的身份。绝望,却重归理智。
皇帝点点头,并没有说话,只随手摆了摆,让她出去了。带她脚步声消失在了冗长的长廊里,皇帝才闭着按了按眉心,再次睁眼的时候,精光已起。
“去查一查……昨日宣仪郡主去了哪里、见了谁。”一夜之间,让一个始终清醒理智的女子,散了一身风骨……怕也只有那位,能有如此能耐了。
常公公弯腰,“是。”
……
顾宣仪一路走出御书房,站在御书房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仰着脸闭着眼晒了一会儿太阳,才重重叹了一口气,款步而下。
后背,还有些黏腻。
彼时自己仓促之下差点儿犯了皇帝的大忌,幸好常公公提醒,看来,今日之后,自己倒是欠了这位总管大人一个人情,该想着送些什么东西偿还了才是。
正想地出神,却听见有人唤她,“宣仪。”
她在这宫中并无权势,却因着姑母的喜爱和民间的一些赞誉,让她得了皇帝的宠,姐妹自然不喜欢她。她也很少和这些个同母异母的兄弟姐妹往来,交集不多,关系颇多生疏。
是以,很少有人会这样叫她。
好奇侧目,就见依稀藏青长袍的男子站在台阶下不愿的地方,宽肩窄腰,几分武人英姿。顾言卿。
“兄长。”她唤,含着笑点头示意,不热络,也不生疏,恰到好处的距离。
顾言卿却有些自来熟,“被父皇罚了?”说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又遥遥指了指顾宣仪的。额头上还有些红,明显是跪出来的。
顾宣仪也不避讳,“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被父皇责罚了几句。”
“父皇也真是的。”顾言卿站在原地等着她走下来,闻言摇头失笑,“到底是女孩子家……总该宽容几分才是,怎能因为几句话就责罚呢。”
顾宣仪表情未变,“兄长这话就不对了。本郡主虽是女孩子,却也是皇室子嗣,谨言慎行的道理还是知道的,既是说错了话,就该罚的。”
“为兄回来时间也不长,却将民间对宣仪的赞誉听了个遍……彼时还觉得,兴许有几分夸大的意思,如今才知,名副其实……倒是不知道,往后要便宜了哪家小子。”
顾宣仪踩上了最下面一级台阶,闻言,脚步微微一顿,所谓赞誉,想必那些个流言八卦也听了不少。这才是今日这位常山郡王在这里等在这里的最终目的吧。
皇室子嗣,哪有什么兄妹情深。
谁不是戴着张良善的面具以惑世人,面具底下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怕是自己都不知道了。
她含笑不语,于是顾言卿又问,“听说,父皇有意为宣仪指婚于谢家?”
她似有几分娇羞,半晌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是圣旨赐婚,自然没有宣仪置喙的余地,听凭父皇吩咐就是。”
顾言卿却摇头,“宣仪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为兄却觉得,配谢家实在有些委屈了……要说这天下间谁能配得上宣仪的,怕也只有长公主府里头的那位了。只是……”
话锋一转,拖着调儿,欲言又止。
瞧,重头戏来了。低着的眉眼间,讥诮一闪而逝,她不接话,只道,“兄长过誉了,这话若是传到谢家耳中,怕是不妥……届时,谢家终要同我皇室渐生嫌隙。”
“是。还是宣仪想地周全。为兄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是真的觉得顾公子甚好……若不是、若不是他心仪他人,配宣仪倒是极好。”说着,装模作样叹了口气。
顾宣仪脚步一顿。
昨日阵痛还未淡去,此刻骤然听见这话,难免失了态,表情都有些僵硬。她却顾不得这些,只压着声音问顾言卿,“你怎知?”
顾辞那人,何时如此鲁莽,这般心思也该暴露在顾言卿面前?想着,又觉自己甚是卑微,人都一口一个请她自重了,自己偏偏一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如何替顾辞掩盖……
当真,卑微到了尘埃里。
顾言卿又叹了口气,看了眼顾宣仪,欲言又止地从兜里掏出一张明显不知道哪里撕下来的纸,递给她,“你瞧瞧……哎。这俩人……到底是……到底是……”
痛心疾首的样子,真像。
顾宣仪一边腹诽,一边接过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纸张,漫不经心地展开,目光落于纸上,熟悉的字体令她瞳孔狠狠一颤!
顾辞的字,她临摹过不止一次。心悦于他,于是同样心悦于他的笔迹,也想着,若是自己和他写一般无二的字,他会不会看得到自己……于是,偷偷摸摸攒了他的字,日复一日的研习、临摹。
虽不说十成相似,六七分总有的。
是以,此刻只需要一眼,便知那绝对是顾辞亲自写的字。
“此生从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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