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快中午了。
早上的闹剧就像日光下的露珠,被太阳一照,就蒸发在胡十九原本豁达的有些过了分的心里。
她拿着一条抹布,干劲十足的擦着二楼临街走廊外的栏杆。
琅京近日气候多变,白天还是万里无云,夜里便是狂风大作。
走廊里,积下了夜半的风带来的树叶与残花。
胡十九擦完了栏杆,蹲下身,一点点的收起树叶和花瓣。
虽为人身,可她偶尔骨子里还是像一只小小的狐狸。对于自然界的万物,她都保有一份呵护。
她总是不忍心将污秽不堪的簸箕,去当做这些早夭的花木最后的归宿。
她小心翼翼的,将落花捧了个满怀。这样的行径,也似乎更坐实了她“醉翁楼内第一傻”的名号。
“快看快看,”前方有几个伙计交头接耳。“那是韩府的大少爷吗?”
“哪个韩府?”
“还能是哪个!不就是我们陈国大名鼎鼎的韩墨辰,韩大将军的府邸么!”
韩——墨——辰。
三个带着光芒万丈的大字携着千军万马向胡十九袭来。
胡十九呆呆的,怀中的花撒了一地,她鬼使神差般的探出头,向着不远处慢慢走来的一行人望去。
韩墨辰身穿一袭天青色长袍,上有寥寥几笔水墨竹叶,更显丰神俊朗。他手持一柄白色象牙骨扇,扇子没有打开,正随意的在手里打了个转,胡十九太熟悉他这个小动作,那是微微不耐却又不得不忍的神情。
而此时,他身旁的那名男子,几乎就像是将全城的绸缎庄开在了身上,他身穿红色锦袍,上面绘有金色折枝团花,头顶簪着一朵硕大的粉色牡丹,还不时对着四周看热闹的父老挥手示意。那情景,恐怕就连今年新选上的花魁见了他都要自愧三分。
一旁有人低声问道:“听说韩大将军神威盖世,怎么会如此打扮?倒像是,”那人嗤笑一声,“倒像是朱门大户的面首。”
“呸!”听到此话,另一名伙计啐了一口,“瞎嚷嚷什么!那个油头粉面的能是咱们大陈国的韩将军?身穿天青长袍的那个才是!”
“我就说嘛……”先前的人恍然大悟,随即又是几声低笑。
“他身边的人簪花那位又是?”
“那个簪花的,不就是韩府的大少爷咯!”赵六也挤过来看热闹,慢吞吞的说道。
“赵六,你怎么知道?”其他伙计顿时挤成一团,纷纷好奇的问道。
“当然是听他孙哥我说的了!”孙五这会儿也上了二楼看热闹,他得意洋洋的瞥了一眼胡十九,这种被众人围绕,当做焦点的感觉真好,却忘记那两根布条仍插在他的鼻孔里。殊不知其他的伙计看他如此情景,正捂着嘴想笑又不敢,几乎憋出了内伤。
只听得他清了清嗓子:“刚才从酒窖回来的路上,就看到了这位韩大少爷,他们已经快绕着琅京走上一圈了……”
众人都知道孙五的话一向添油加醋,言过其实,可仍然纷纷嬉笑开来,更有甚者,还大着胆子高呼:“韩大少爷!”
下方的男子听到有人呼唤自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居然还像是跑江湖一般,双手一拱,做出一个“谢谢捧场”的姿态。这下,连他身旁的韩墨辰都无法再从容前行,不由面色一沉,加快了脚步。
胡十九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虽然他们说的和自己无关,可是韩墨辰那克制的神情,让她感同身受,一向行事低调的韩墨辰,在那样的人身边,所受的煎熬,可想而知。
等等,他们在说谁?
韩大少爷?
韩大少爷!
如果说胡十九前世可以用浑浑噩噩来形容,那有一件事,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韩府的韩大少爷,韩墨辰的亲生大哥——翰墨阳,早就死了!
前世,她被韩墨辰相救,带回韩府,当她还是个小丫鬟的时候,每年的中秋,除夕,韩府的佣人总是特别忙碌。因为只有在那样特殊的日子里,一向闭门不出的韩府老夫人,才会来到偌大的后花园,祭拜自己的儿子和长孙!
眼下,本该早已死了的人,却在楼下谈笑风生。
春光明媚,胡十九只觉得从脚底涌上一阵寒意,一直向上,向上,直奔心头。
一定,有什么,随着自己的重生,改变了。
“韩府从哪里冒出个大少爷?”有人好奇的问道,琅京无人不知,韩府一门忠烈,所剩男丁唯有韩墨辰一人。
“哎,听说是前几天才寻亲回来的。好像是自小迷了路,被人收养了……”
“有没有那么巧啊……”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大将军扫平敌虏才回来,不会是来抢家产的吧?”
各种各样的声音织成密密麻麻的蛛网,交错在琅京的上空。
这下可好,这个草包大少爷一回来,公子平日的低调行事都白费了!
韩墨辰身旁的小厮韩义,唉声叹气,强打着精神陪同自家的两位少主“游街”。
韩墨辰并不适应韩墨阳这般招摇过市。
只是,谁又能想到,儿时那个高大威武的大哥,那个曾被当做全家骄傲的大哥,居然在前些天韩墨辰刚走出韩府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衣衫褴褛的韩墨阳就那样抱着双臂,瑟缩着蹲在韩府对面的墙根下,几乎还曾被门口侍卫当做是乞丐!
自从他失踪后,奶奶便一直认为是自己窃取了本该属于韩府长孙的一切。
如今,韩墨阳总算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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