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皱眉,再问:
“佃户还是自家的?”
“小的是镇上吴财主家的佃户!”
李修再问:“佃租多少?”
汉子脸色一苦,也不敢隐瞒:“十抽八!”
此言出,李修之神色,亦是骤然面若寒霜!
他自然不是什么何不食肉糜的蠢货!
一亩地,产量大概为三石,而这,还是收成好的情况,绝大部分时候,都难有三石,更别说还是土地贫瘠的下田了!
能有两石,都是顶天了!
而一石,相当于现代七八十公斤左右。
也是说,一亩地,只有只有区区三百余斤米。
佃租十抽八!
意味着,眼前这汉子,辛辛苦苦忙一年,到头来,一亩地,到手的,也只有区区几十斤米!
纵使是五亩地,也只有区区一百来斤!甚至还不到一石!
军中伙食标准,一人一天三升米!一月,则是九十升,即九斗,为0.9石!
军中一个普通士卒,区区一个月的口粮!
则是眼前这一家六口,一年的生存口粮!
显然,这绝非是特例!
而是大明天下无数百姓的现状!
但可悲的是,大明的田亩税率,并不高。
只有区区三十税一!
可,大明立国两百余载,延续至今,事实上,百分之九十的百姓,因土地兼并,都享受不到这个微薄的税率。
因为,佃户,没有土地,是不用交田亩税的!
但,不用交税,却还有役,自一条鞭法实施,役也被摊入了田亩,没有土地的佃农实际上虽不需要服役,但地主通常会把役转嫁给佃农。
这意味着什么,无疑也很是清晰。
活着。已经是极为艰难了!
还需要承担各种差役!
而,整个大明天下,真正的自耕农,经过数百年的土地兼并,官商勾结,恐怕已经十不存一!
也就是意味着,大明,百分之九的百姓,与这位汉子过的生活,都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地主的仁慈与否了。
是十抽九,还是抽八,抽七,或者抽六……
如此,那些所谓的贼军,为何动辄聚众数十万,惹得数地糜烂,原因无疑是显而易见。
如此,为何好的政策,都难以执行下去,亦是显而易见。
大明,统治的,不是这无数大明百姓,而是大明的地主阶级!大明的根基,也已经是大明的地主阶级。
若是当政者,不为自家的根基地主阶级谋福利,而为所谓的大明百姓谋福利……
能做到吗?
显然不可能做到。
会有人背叛阶级嘛?
肯定会有,但,终究也只是少数。
少数能让多数屈服嘛?
个人能让阶级屈服嘛?
显然不可能。
顺着这个联想,李修蓦然发现,数千年青史,几十个王朝,似乎,从未彻底解决过这个问题。
所谓王朝更替,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无非就是地主阶级蔓延扩大,慢慢成长至巅峰,让天下的无数底层蝼蚁活不下去了,然后,便是王朝末年,天下大乱!
可天下大乱,为了打天下,野心者,又不得不与地主阶级合作,直到夺得天下,撑过一劫的地主阶级,再开始成长蔓延扩大的过程,再开启一个轮回!
为何说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是大势所趋,人力根本无法违背?
这就是最根本的原因!
从来就不是什么历史规律,只是一个人性驱使下的利益阶层的轮回而已!
个人,少数人,抵抗不了一个彻底覆盖整个天下的地主阶层!
思绪至此,李修不禁深思,这个困扰这个民族数千年的问题,当如何解决。
不,深思只是一瞬,李修便将自己的思虑,压在了心底。
这个困扰这个民族数千年的问题,在他认知的历史上,已经有人解决了。
未来数百年之后,东方有红日,以前所未有之大魄力,破灭一切,推倒重建!将这个困扰这个民族数千年的问题,彻底解决!
“呵……”
思绪至此,李修却是突然一笑。
一切的问题,似乎,又再次回归了原点。
他有这个血洗天下的魄力嘛?
他有能力做到这一切嘛?
李修毫不怀疑,纵使现在没有,也迟早会有。
可,有魄力,有资本,他就能做嘛?
他用什么名义?
秦公?
他,用谁去实施?
大明那些代表着地主阶级的文官?
可……
在这种改天换地的大事上,他,还能做到维持着烂摊子的同时,并且与烂摊子上的人斗智斗勇,还要忍受烂摊子上绝大部分人的拖后腿,乃至捅刀子,再来完成这件改天换地的大事?
痴人说梦,痴心妄想!
还是说,他李修,要放任这个隐患,继续下去。
和历朝历代的开国者一样,等着可以预想的慢性死亡?
不,他,还不是慢性死亡,他,或者说大明,已经是死亡的边缘了。
纵使他完成军改,完成财税改革,不解决这个问题的话,最多,也不过是末日前的辉煌。
换而言之,便是以一己之力,违逆大势,镇压天下,以刀锋下屠戮的无数百姓性命,换来大明延续的数十年国运。
最终,人亡国灭,留下所谓的万世名!
“走吧!”
李修缓缓站起身,无力的摆了摆手,神色,亦是前所未有的低沉。
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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