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缣娘风纪虽严,却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
她们现下在天字号园区,入园前就见园门口挂了面响锣,每半个时辰这面锣会敲响一次,织娘们闻声便可停手休息一刻。
至于在何处休息,姜佛桑事先就提出在每个园区留上一片空地,在这片空地上栽花种草、搭几个秋千架,一旁再建个休闲室,休闲室内可歇坐闲谈,休闲室连着庖室,织工们饥有食渴有饮,如厕也要尽可能方便。
陈缣娘最初并不赞同,她觉得根本没有建休闲室的必要。她们陈家世代开织作,自问待织工一向仁厚,却也不至于到此种地步。
而且作为一个织妇来说,陈缣娘自问一旦在织机前坐下,虽未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却也不喜无故中断。同样的,她也不喜手下人时断时续。
但,正因她是织妇,也更加清楚织妇的辛苦。
尽管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奴,做惯了最苦最累的活,在她们看来能进织室已是登天,不敢奢求更多。可若东主愿意给自己的仆役这些恩典,她又何必阻拦?
“……我不敢保证织妇们都能像屋檐下的蜘蛛那样由着天性自在结网,可以承诺的是,我不会把任何人当骡,会尽可能顾及蚕农织妇的利益,不管政令如何严苛,都不会有涸泽而渔的事情发生……”
当日灯下论锦,姜佛桑所言陈缣娘每个字都记着,却也不敢事事当真。
没想到说这些话的人也没忘,并且在逐一兑现。
“缣娘?”
陈缣娘回过神,道,“年后先是忙着教习,前段时间赶上农忙,又一直在为织锦会的事准备着,是以女君提议的休闲室还未完全建好,小良管事说了,等织锦会结束就立即安排。”
“年底前务必建好。”姜佛桑举目看了看,又问,“织妇们午间能休息多久?”
陈缣娘回一个时辰,姜佛桑点了点头。
“人手方面?”
“眼下勉强够用。”
庄园内本就种桑养蚕,所以会织锦的奴僮并不少,经过一番挖掘,陈缣娘选了近四百人出来,其中不乏心灵手巧的男奴。
姜佛桑还以为她是病急乱投医,但转念一想,英师父可以杀敌戍乡,陈缣娘亦可以顶门立户,为何男子就不能织布?她下意识的想法和那些口口声声女子必须安于室的腐儒又有何区别。
女子不必安于室内,女子的手不仅可以拈针引钱,还可以执戈舞戟、弯弓射箭。同样的,男子在家织布绣花也未尝不可。
后来再问,果然,陈缣娘挑出的那些经过一番调教后,织起锦来比之织妇亦不输多少。
还有几个虽织得不好,却极擅绣花,被安排去了文绣处。
除了这四百人,还从三百家佃户里挑了近六百人,平均每户两人。
“女君给的月钱远比他们耕田来得划算,他们恨不得全都来,却不是人人都通得过的,何况庄园内的农田也需要有人耕种。”
也就是说眼下共有织工一千余,姜佛桑终于明白缣娘为何会说勉强够用。
缭作内现有织机九百台,每台需用一名织工,若再加上缫、络、染等辅助工两到三人,则至少需要一千到三千人。
现有的织工数刚进门槛,确实很勉强……
陈缣娘道,“这千余织工我是这般安排的:天字号园区这边,一百台大花楼机,每台配备织工两名;地字号园区和人字号园区那边,三百台小花楼机和五百台双综机,每台配备织工一名。”
姜佛桑蹙眉,“这如何能够?”
“一来,能在最短时间内熟练操作大花楼机的终究是少数;再者,那些不适合织锦的奴僮,并非就不适合待在缭作,还可做些直接或间接与治丝和织锦有关的事。”
陈缣娘另挑了二百人出来,一部分专司练染,一部分专司纺制紬线等活计。至于挽综工、纺绎工等,都可另行培养。
“这样织工们便可专司织造。只辛苦了小良管事,我接二连三问他要人,农忙那阵子人手险些不够,这边又实在耽搁不得……”
“农田果圃那边我已跟良烁商议好,人手若实在不足,可从外间佣人来做,做一日领一日的佣钱,樵民农户必应者云集。只是如此这般左支右绌,只可撑得一时。织锦会之后只怕……”
这阵子光购丝和染料这两宗就所费颇多,更别提还要支付佃户、佣工以及匠户的工钱,虽有西市三间店铺支撑,却也是杯水车薪。
这种情况下,大肆买奴并不现实。
姜佛桑沉吟许久,道,“也罢,此事我来想办法解决。”
两人说着话,继续往下走。
天字号园区目前共有织室三十余间,由于大花楼机占地广机身大,织室也比寻常的要宽阔,一间可放置三台织机。
姜佛桑走近其中一间织室,窗牖大开,室内光线充足,每台织机前都有两名织工在忙碌。
她若只在室外看看,织妇们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眼下到了跟前,想忽视也不行了,纷纷起身行礼。
“女君……”不知该说什么,手捏着衣角,黄瘦的脸上一派局促。
姜佛桑笑,“你们忙自己的,不必管我。”
两位织妇应声后各归各位。作为固定搭档,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
所谓上花楼如猴爬树,下花楼如鹰抓兔,爬楼的那个显然已经很熟稔了,身手敏捷又利落。待她在花楼之上坐定,织机动了起来……
耳听仓响,还有陈缣娘给菖蒲解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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