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追击与坦白
逮捕过程前后只持续了五分之一柱香不到的时间,两名骑士均被制服,各有两名士兵紧紧地抓住他们的胳膊,另外还有两把锋利的短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终于……结束了吗?”
荀诩心里一阵激动的震颤,两只腿走起路来如同踩在了棉花上一般。
这本是他一直追求的结局,但现在反而让他感觉缺乏真切的实在感,象一个易醒的梦一般。
他走到第一个骑士面前,伸出手揭开他脸上的袍角,然后微微冲他鞠了一躬:“李都护,我们又见面了。”
李平原本方正严谨的脸现在看起来既惊恐又痛苦,豆大的汗滴从宽阔的额头流下来;他刚才被马匹压折了腿,现在靠两边的人搀扶着才能勉强站起身来。
荀诩从他的眼神里读出来“绝望”,他拿自己的生涯做了一个大赌注,现在输了,将自己的一切都输了进去。
昨天他还是蜀汉堂堂中都护,现在却沦落成一介阶下囚。
李平呼吸粗重,他望着荀诩嘴唇翕张,却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来人,给李都护治疗一下他的腿。”
荀诩吩咐道,然后把注意力转向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以袍角掩面,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任由士兵们压着他的胳膊,丝毫也不反抗。
荀诩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没有一种表情能够准确无误地描绘出他此时的心潮。
从建兴七年开始一直到建兴九年,整整三年,将近三年的争斗,将近三年的追踪,到今天这一切走到了终幕。
荀诩看着与他只有一层薄薄锦袍相隔的对手,不禁咽了咽唾沫,用左手按在胸口,他发现自己脆弱的胸腔似乎已无法禁锢心脏的跃动。
只需轻轻一振臂,蜀汉就能够除去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块心病,而他也将失去一位最好的朋友。
在这个时候,荀诩会犹豫吗?
答案是不会,他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将遮挡的袍角拉了下来。
荀诩与烛龙终于直面相对。
荀诩在东吴任职的时候曾经请教过郤正,得知“烛龙”乃是传说中一种人面龙身的神兽,口中衔烛,在西北无日的幽阴之处。
这一称谓典出自《山海经》,郤正还特别热心地找来《山海经大荒经》的原文,上面写道:“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
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
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
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荀诩当时就想,传说中的烛龙和“烛龙”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只有两者都生活在黑暗中了。
讽刺的是,烛龙靠口中的蜡烛为黑暗带来些许光明,而“烛龙”则一直致力让黑暗更加混沌,更加混乱。
这个代号的创作者--烛龙或者郭刚--还真是有些冷幽默。
从建兴七年开始,一直隐藏在暗处的“烛龙”为靖安司带来了无尽的烦恼与麻烦,把他称为蜀汉有史以来最具破坏性的魏国间谍一点也不为过。
荀诩为了这个家伙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寝食难安,历经无数次的失望与失败。
所幸这一切在今日,也就是蜀汉建兴九年五月七日即将彻底结束。
烛龙在临近终幕的最后一步从黑暗中被揪到了光天化日之下,现在他就站在荀诩前面,毫无遮掩。
荀诩一手握着扯下来的袍角,一手用弩箭对准烛龙的胸口,手指勾在扳机上,轻轻地说道:“原来是你。”
萦绕了三年多的疑问得到解答,他的表情却看不到兴奋,反而涌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微妙平静。
烛龙尽管被两名士兵紧紧夹住胳膊,可他仍旧保持着安详的态度,安详的简直不象是一个正在经历惨重失败的间谍,更接近一位正在享受弈棋之乐的隐士。
“呵呵,孝和,你居然能追查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人佩服啊。”
烛龙说。
“你居然现在才被我捉到,也真叫人佩服。”
荀诩冷冷地回敬道,手中的弩机仍旧笔直地对准他的胸膛。
在这个场合之下,多愁善感的个人情怀与牵绊被完全抽离,现在荀诩是一名纯粹的靖安司从事,他的腔调也变成了纯粹事务性的单调冰冷。
“不得不承认,孝和你真是一位出色的从事。
我从来没预计到你竟然到在如此局限的环境下干的这么好。”
“想表现出失败者的大度么?”
荀诩冷笑一声,嘲讽地说道:“这些恭维话你还是留到南郑再说吧朋友,到时候我们有很多东西要谈,我保证那会是一次深刻细致的谈话。”
烛龙的语调还是不急不躁:“为什么不是现在呢?
孝和?”
听到他这句话,荀诩晃动的手停住了。
烛龙唇边那一抹温和的笑意让荀诩感到很焦躁,这个该死的间谍已经被控制住了,为什么还是会让人产生无法捉摸的不确定感?
那种笑容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种的自信,抑或只是单纯的虚张声势罢了?
“你是说你现在就想跟我谈谈?”
荀诩以退为进了一步,同时感觉到很恼火,因为现在明明是他占据着绝对优势。
“我想这对于你我都很重要。”
荀诩抬头看看天色,此时正是下午时分,中天偏西一点的太阳光芒正炙,放眼望去四周皆是燥热不堪的土黄色调岩山,道路两端的荒僻景象让人窒息,全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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