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水果莲生
东昌坊口东北角的水果摊其实也是一间店面,西南两面开放,白天撤去排板门,台上摆着些水果,似摊而有屋,似店而无招牌字号,主人名莲生,所以大家并其人与店而称之曰“水果莲生”云。平常是主妇看店,水果莲生则挑了一担水果,除沿街叫卖外,按时上近地各主顾家去销售。这担总有百十来斤重,挑起来很费气力,所以他这行业是商而兼工的,主顾们都是街坊,看他把这一副沉重的担子挑到堂前来,觉得不大好意思让他原担挑了出去,所以多少要买他一点,无论是杨梅桃子或是香瓜之类。东昌坊口距离大街很远,就是大云桥也不很近,临时想买点东西只好上水果莲生那里去,其价钱较贵也可以说是无怪的。近处有一个小流氓,自称姜太公之后,他曾说水果莲生所卖的水果是仙丹,所以那么贵,又一转而称店主人曰华陀,因为仙丹只有那里发售,但小孩们所怕的却并非华陀而是华陀太太,因为她的出手当然要更紧一点了。这店里销路最好的自然是甘蔗荸荠,其中更以甘蔗为大宗,虽然初夏时节的樱桃,体格瘦小,面色苍白,引不起诗人的兴趣来的,却大为孩子们所赏识,一堆一堆的也要销去不少。至于大颗的,鲜红饱满的那种樱桃呢,那只有大街里才有,价钱当然贵,可是一听也并不怎么大,因为卖樱桃照例用的是“老十六两”秤,原来是老实六两,那么半斤也只是说三两的价钱而已。
六傅澄记米店
在小船埠头与张马桥之间,只有几家人家,即是傅澄记米店,咸亨酒店,某姓栈房,屠家小店,又一家似是锡箔店老板的住宅。傅澄记在人们口头上只称傅通源,因为是从那里分出来的,老主人竭力声明,他是傅澄记,招牌上也明明写着,可是大家都不理会,在他们看来这似乎是多事,而且说惯了也难改。那小主人通称小店王,年少气盛,又有点傻头傻脑的,常与街坊冲突,碰着破落大家子弟,便要被“投地保”,结果讨饶了事,拿一对红蜡烛,和一堂小清音,实在只几个人乱吹打一阵,算是赔礼,这样的事不止一次,有一回和咸亨的那文童吵架,大家记得最是清楚。他娶妻后几年没有儿子,乃根据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又娶了一房小,可是米店从此就大为热闹,风潮不断发生,时常逼得小店王走投无路,只要寻死。有一天他大叫要去投河,可是后门临河他并不跳,却要往禹迹寺前去,相距有半里以上,适值下雨,他又穿起钉鞋,撑了雨伞,走出店门,街上看的人不少,都只当作戏文看,没有一个人去拦阻他,直等他一面喊着投河去,在雨中走了几丈路之后,这才由店里的舂米师傅挽着“扭纠头”,赤着膊冒雨追上去,拉了他回来。这个喜剧如不真是有人看见,大抵说来不易相信,真好像是《笑林广记》里的故事,而且还是编得不大好的,但这实在是街坊的一个典故,不单是知道,就是看见的人也还有,可以说是一点没有虚假,就只是太简略,但存一个梗概罢了。
七屠家小店
屠家小店没有字号,但他们自称是屠正泰,大概从前曾经开过这么一个店,所以名号还保存着,现在的却是牌号什么都没有,只是临街一间店面,也没有柜台,当街一个木栅栏,直角放着钱柜,也算是曲尺形。檐下横放铺板,陈列十几堆炒豆炒花生之类,每堆一文钱,一个长方木盒,上盖玻璃,中分数格,茄脯梅饼,也是一文一件,还有几块长方的梨膏糖,每块四文,那销路就比较的钝了。里边存放着多少松毛柴和小塘柴,这小店的货色便尽于此了。店里的主人是个老太婆,名叫宝林太娘,娘家在山里,那些柴便是由她的兄弟随时送来的,两个儿子都在外路学生意,身边只留存一个女儿,近地小孩们去买豆和糖,和她很稔熟,称之曰宝姊姊。老太婆照例念佛宿山,这位宝林太娘却更是热心,每年夏天发起宣卷,在本坊捐集一点钱,在她小店的对过搭起台来,高宣宝卷。宝姑娘每日坐在小店里砑纸,可是听熟了宝卷,看惯了台门里人的斯文生活,影响了她的人生观,造成小小的悲剧。她从小许给山里的远亲,家贫不能备礼,男家便来抢亲,她从后楼窗爬出,想逃往东邻的楼里去,失足落水,河里恰泊着男家的船,被捞起来载了去了。她终于不肯屈服,末了提出条件,要亲郎不骂娘杀,不赤脚,才可成婚,男人是种田,实在办不到,结果只好退还聘礼解约。她回到家里以后,常在楼上,店头就少看见,不久病死了,在乡下说是女儿痨,大概只是肺病吧,这时期与孔乙己之归道山当相去不远。这种事在乡下常有,是一个小悲剧罢了,但这事实在却是很可悲的。
八长庆寺
鲁迅在小说《怀旧》中说及张睢阳庙,原是指塔子桥的唐将军庙,不过事实上还有点出入。唐将军附属在长庆寺里,只有一间庙,一座坟,不能摆下几桌酒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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