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是客身,遵循授受不亲之礼,不便见贾赦;同时又在此居住已久,不必再走过场行“请安”“谢问”之礼,所以不用过去。正与宝玉聊得亲热,忽然分开,又听说迎探惜等诸姐妹也都不在房,便有些闷闷的。于是此处便又补了小戏子们习唱《牡丹亭》的一段余韵,让她为了几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伤感起来,心动神摇,如醉如痴。
这是杜丽娘思春的名典,而黛玉此时之情,正是春心已动,恰如风吹皱一池春水,所有的敏感多情都被搅动起来了,从此后幽怨婉约,再不仅仅是为了与宝玉间的“不虞之隙求全之毁”,而是实实在在的男女相思,患得患失了。
故而庚辰眉批云:“情小姐故以情小姐词曲警之,恰极当极!”
黛玉与《西厢记》
《西厢记》是林黛玉的爱情启蒙读本,在书中所起的作用可谓大矣。
而她所以能接触《西厢》,正是由于有情人贾宝玉的推荐。
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群芳迁入大观园后,宝玉过了几天开心日子,忽然不如意起来,青春躁动症发作,百般无聊。于是茗烟就去书坊里,买了大堆传奇角本送来与他开心。
果然宝玉如获至宝,其中尤为喜欢《会真记》(即《西厢记》),特地拿到园中细玩。正值黛玉前来葬花,问他读的什么书?宝玉起先藏之不迭,说“不过是《中庸》《大学》。”及至黛玉追问,便又笑道:“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宝黛二人是精神上的知己,有着共同的审美追求,所以他并不怕黛玉知道他看这些杂书,并且还主动向黛玉推荐,笃定黛玉会喜欢。
果然那“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
这段文字,也可以说是作者本人对《西厢记》曲词的赏评赞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以这八个字来评价,可谓美矣。
但是说这本书是打开宝黛情书的宝钥,还不仅仅因为他们花下共读,更是因为他们借着书中人物、故事、戏词,捅破了两人间朦朦胧胧的那层窗户纸,把两小无猜的友情向豆蔻花开的爱情迈进了一大步。
这层窗户纸,当然还是宝玉主动捅破的,他向黛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自比张生,而将黛玉喻崔莺莺。
黛玉名门闺秀,面对宝玉的第一次情爱示意,又惊又羞,又恼又怕,这是少女很本能的表现。只见她“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
口里说得这样严重,但其实她的心里是喜欢的,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当宝玉说出一番傻话来告饶,什么“掉在池子里教个癞头鼋吞了去”,又什么“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黛玉立刻就笑了,还借了句戏词儿说:“一般也唬的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鑞枪头’。”
这一下,就更加写明两人本是同道中人,看同一本书——《西厢》,做同一件事——葬花,所以说,共读西厢一段,是宝黛爱情路上的一座重要里程碑。
“多愁多病身”与“银样蜡枪头”是宝黛二人第一次读西厢并借戏词调笑,这之后,明里暗里,书中又提及《西厢记》故事及人物十数次,对情节起到直接推动作用的也有六七处之多。
比如第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心事潇湘馆春困发幽情》,宝玉来潇湘馆时,正值黛玉刚刚午睡醒来,在床上一边伸懒腰,一边幽幽长叹:“每日家情思睡昏昏。”——这一句,仍是《西厢记》里崔莺莺的词儿。
宝玉听了,自然心痒痒的,于是看到紫鹃很解情趣地去倒茶时,就忍不住也借了张生的戏词说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
现代读者看了字面挺雅,便常常忽略了这句话的严重性,也不明白黛玉为什么那么易怒。但事实上,这句戏词确实很过分,原是张生冲着莺莺小姐的丫鬟红娘说的,宝玉用在这里,意思是说等将来娶了黛玉为妻,自然连紫鹃也一块娶了作妾——这种占便宜的话,搁在今天也是明明白白的调戏,怨不得黛玉大怒。而且回思自己刚也说了句戏词,分明情思迤逗,有思春之意,这才被宝玉抓住把柄,占了便宜,真是又羞又怒,因此便哭了,且“一面哭着,一面下床来往外就走”——因宝玉说了那样过分的话,黛玉是再也不能呆在床上了。
不过黛玉怒虽怒,心里却很认可宝玉把她比作崔莺莺,甚至自己也常常拿莺莺自比。
第三十五回《白玉钏亲尝莲叶羹黄金莺巧结梅花络》开篇,林黛玉站在花阴下,远远看着众人一队队往怡红院去了,便又感慨起没有父母的苦楚来。回来潇湘馆时,看见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联想起=到《西厢记》中“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暗暗叹道:“双文,双文,诚为命薄人矣。然你虽命薄,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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