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郎微微侧目。
如果说先前这位知县大人还带着些许商议的口吻,那么,此一刻便是威胁,不加掩饰!
正常而言,身为一个县官,是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
因为言语上的威胁并没有什么用,逞一时之争,吓唬吓唬人而已。
没什么好处,却会得罪人。
结果,这位大人还是如此义正言辞的说了出来。
他不禁看向了赵员外,见赵员外一脸老道状,事不关己似的,也只得莞尔一笑。
“大人铁骨铮铮,一心为民,惦记着他们的肚子,佩服佩服!”孙大郎抱拳。
“别扯这些虚的!”
范旭很直接:“你给本官一个保证,是否会继续为难百姓,阻拦他们种土豆与高粱?到秋来,可又愿意收土豆与黍为佃租?”
孙大郎犹豫了。
他当然知道这位县老爷很气愤,但这事不能轻易答应。
“大人,草民只能保证不再阻拦他们!”
孙大郎严肃道:“至于收佃租,那是秋天的事,现在也定不下来不是?您虽是身为县官,却也不能强迫咱们百姓不是?”
范旭一脸的阴沉,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正如孙大郎所说,总不能强迫他们这些乡绅收土豆和高粱吧?
多数土地是这些乡绅的,百姓们只是租种而已,你情我愿的买卖,到秋来如何收佃租,也是诸多乡绅说了算。
“既如此,范大人,还有事没?没事的话咱就先回去了。”孙大郎问。
“没事了,你回去仔细斟酌一番吧。”范旭随口说了一嘴。
“好嘞,麻烦您了哈。”
孙大郎鞠躬见礼,看了看赵员外,二人起身离开。
范旭一番坐在酒桌旁,一阵厌烦。
这里面涉及了一个大明灭亡的关键问题——土地兼并。
在这文安县,大约有七成的土地被这些乡绅掌控着,百姓们没有地种,亦或是自家的田地不足,便只能向这些乡绅租赁。
于是,诸多乡绅就成了活大爷。
手握大量土地,掌控主动权,吃喝不愁。
可百姓们要吃饭啊,吃饭就要种地,便也只能向诸多乡绅低头,佃租多少、所种地的好坏,完全都要听诸多乡绅的。
这些是诸多乡绅掌控地方大权的原因,他们,掌控着百姓们的饭碗。
“希望你们老实一点,若不然……”
范旭呢喃着,大口灌酒,却猛然发现桌子上那一锭银子,竟然还在。
他来不及多想,提着银子向外走,直至走到县衙门口,忽然出声道:“喂,孙大郎,你的银子。”
孙大郎二人转身,笑了笑:“大人,那是您的银子!”
范旭也笑了,随手将银子丢了过去:“我请你吃饭,还要你的银子,那成什么了?要饭的啊?”
孙大郎没有多说,捡起银子,抓深离开了。
范旭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两道背影离去,又是一声叹息。
可能,在天下诸多乡绅眼里,一些个县官好像还真不如要饭的。
请客、吃饭、收银子,与那要饭的唱曲祝福有什么区别呢?
都要看人家脸面吃饭的!
县衙外。
一片暗黑,就着微弱的月光,倒也可以勉强看清路。
孙大郎和赵员外并肩而行。
沉寂片刻后,孙大郎低声道:“咱们这位县太爷,看起来很不简单啊,赵兄,怎地,不若一起联手搞点事?”
赵员外忙是摆手:“可不,你们爱干嘛干嘛,我不掺和。”
孙大郎哼笑出来:“看来赵兄是怕了,啧啧,一个毛头小子而已,至于吗?再这么下去,你我都别想安生。”
赵员外沉默。
这话说的很对。
乡绅与诸多佃农百姓是相互依附的关系,同时又是主雇关系。
佃农百姓求的是一口粮,而乡绅们则指望着佃农百姓种粮交那四五成的佃租。
身为县官,要么与诸多乡绅沆瀣一气,想方设法欺压百姓,榨取银两。
要么……便是为百姓做主,当一个好官,而后……便走到了诸多乡绅的对立面。
大家伙都指望从诸多百姓手里搞银子,你却偏向百姓,这不是敌人是什么?
赵员外想了想,道:“这年头不太平,我只求个安稳,这位县老爷确实不简单,孙兄弟,你也小心点吧,小心哪一天把自己玩死。”
他感慨万千。
若非先前送了三重礼,甚至险些送了四重,说不得也危险了。
换而言之,一个男人,连美色都不好,你说这人得多可怕?
如那张刘氏,年纪轻轻的小寡妇,俊俏的很,哪个看了不心动?
就是这样,那张刘氏还是死皮赖脸的赖在县衙不走,可能哪位大人也没办法,就也只得勉强留下了。
可怕,太可怕了!
赵员外打了个哆嗦。
孙大郎看了看,哼笑一声:“既如此,兄弟我便祝赵老哥一世康泰吧。”
说着,调转方向,大步离去。
赵员外斜瞥,嘴角挑起一抹弧度,讥讽不已。
作的紧,死的快。
另外一边,一座宽大的宅子内。
孙大郎刚刚赶回来,还未喝一口水,旁边便出现一道人影:“孙兄,如何?”
“很不妙。”
孙大郎一脸的凝重:“先前,我确实小觑这位县老爷了。”
那人影笑着坐下:“他不足为惧的,但有个前提,那便是我等一定要团结一致,王家那边我也大概联络了,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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