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子,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正独自孕育着他的骨血。他早前不察,向来不知,这样浑浑噩噩,任她在身怀六甲之时,奋力坚守一座城池。他对她的眷顾,他对她的信任,竟然是这样的予取予求。
他倏然想起,许多年前与母亲分别的那一日,离开自小生长却厌恶的宫阙,离开自小居住却并无情感的都城,他以为他最终还是会返来,或者总有一天她的母亲会与他团聚在别处。他是如此规划,可惜人生并不会永远朝着他想要的方向铺陈道路。离开的那一日,他并不曾哭过,因为他告诉自己,总不会太久,他仍是能再与母亲相见。如今想来,那样轻浮的自负让他觉得可笑,那些欠下经年的泪水,也终于在某个夏夜流淌干净,可他心中思念的人却是真的再也唤不回来了。
他一直自诩从不相信命运,从不忌惮命运,却在此时因相似的情感,相同的在意而深深畏惧。命运待他算不得公正公平,直将他所有喜乐的根源悉数连根拔除;命运待他亦算不得不公不平,在他转而求取执念*之时,到底赐予了他一线曙光。二十多年的生命,兜兜转转方让他寻觅到了她,以至于他已无法可想,若当真失去了周元笙,他即便得到了江山,得到了至尊之位,其后的岁月里,他能否安然的接受自己孤家寡人的命运。
窗外流光飞舞,春/色无边,李锡琮独坐内室,面色沉静若春水无波。直到日上中天,他终于才起身披衣,吩咐侍从备马,随后匆匆赶赴昭阳郡主薛淇和冯长恩下榻之所。
薛淇与冯长恩正待用过午饭,见他前来,皆起身笑迎道,“王爷此时到访,是要与我二人赐午宴不成?”
李锡琮不过淡淡一笑,请他二人坐了。略作沉吟,便对冯长恩,直抒胸臆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两件事和将军商议。一则,是为战事。如今形势,我军虽暂时占得上风,然而朝廷业已再结重兵,欲在德州阻击。与其直面南军,其后再一府一州攻占下去,不如速战速决。目下应天府兵力尽数出动,京师势弱无备,这便是绝佳之机,可绕过山东,直捣应天,自瓜州渡江,攻占金陵。况日前已有登莱水师投诚之举,为我军渡江之战如添虎翼。是以我思量许久,方定下如此计划。不知将军听过,意下如何?还望不吝赐教。”
擒贼先擒王,这本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不出李锡琮所料,冯长恩默然片刻,便即颔首道,“王爷筹谋远虑,此时直取京师,不仅于我军有利,更于山东、直隶万千军士黎民有利,其间或可减免死伤,其功在当下亦在千秋。臣该为免遭战事祸乱之黎庶,感念王爷仁德之举。”
李锡琮垂目一笑,轻轻摆手道,“将军仁善,存心不忘百姓,孤王亦深有感触。既然将军认为此举得当,我便对你说接下来之请,还望将军能尽力成全。”
冯长恩看了他一眼,道,“臣聆听王爷令旨,不敢有误。”李锡琮笑笑,诚挚直言道,“那么直取京师这一役,恳请将军代我督战,代我行权,代我领兵。我麾下众将对将军素来敬服,将军亦不必有所顾虑,来日只须全力指挥战事即可。”
冯长恩倏然听得此语,大感不解,不禁问道,“王爷此举何意?难道你不亲自指挥大军南渡?还有别的要事,尚须在此刻督办?”
李锡琮默然一笑,半晌看了看同样凝眉注目自己的薛淇,轻声道,“我刚刚知道,阿笙有身孕了,且已临近产期,我该在这个时候回去陪她。”
冯长恩怔了怔,旋即含笑道,“这是喜事,臣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李锡琮颔首浅笑,方欲再开口坐实他的求恳,忽听薛淇笑了笑,道,“这样的事,王爷不是该拜托我这个母亲么?还有什么人比我更合适照顾阿笙。可叹这孩子竟瞒得这般紧,连我都不肯相告。罢了,不如我返回北平,照料她一道也就是了。”
这是再合适不过的说辞和结果,李锡琮自己也想不出理由反驳,只得垂眸涩涩发笑,半晌才摇头道,“郡主好意,我代阿笙谢过。只是我心里放不下,想要亲自回去探望,亲身陪着她。”
许久无话,李锡琮不由望向面前这对夫妇,只见冯长恩握着薛淇的手,倒是一脸平和,看向自己的神情中甚至带了一丝通达的赞许,然则薛淇却是双眉紧锁,面带不豫。随后忽然开口质问道,“王爷是要弃万千兵士不顾?弃众多跟随你之亲信部众不顾?这样的举动,恕我夫妻难以成你所托,也不便应承。”
李锡琮被她寥寥数语问得哑口无言,平生头一次觉得难以直面旁人咄咄逼人的注视,遂转过目光,低声道,“阿笙是我的妻子,我的爱人,我不能,不能知晓此事仍是置她不顾,我……”
薛淇不待他说完,已霍然讥讽道,“想不到你竟是个情种!”冷笑数声,才咬牙道,“早知如此,你又何必行今日之举!不过只差最后一役,这天下便是你唾手可得之物,你却要在此时退避回北平?不要说你不在乎众将士所托所信,不在乎来日可能有人借机篡取你的胜利,不在乎京师之中有等着你清算的仇雠。就是那些跟随你的成千上万的人,他们抛家舍业不顾妻儿父母,与你举事,你却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你自己的一个家眷,毅然抛闪下他们?你又将这些人置于何地?你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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