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笑逐颜开地请胡文和上座,亲斟了茶水,又细问了问胡文和吃食的喜好,便绕过柜台,从兜里掏了薄薄一叠折得齐齐整整的文书递给钟嬷嬷后,围上围兜,一头钻进灶屋里。
厅堂中,或是发巾高束的翰林院鸿儒,或是细罗轻衣的大商贾,再不济也是勋贵世家的小公子、读书人打扮的举子...
含钏一走,胡文和独自坐在厅堂里,手中有些发腻。
也是。
“时鲜”的收费就已经决定了,来这地儿吃饭的,非富即贵。
否则,贺姑娘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攒下如此丰厚的银两家业。
胡文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只觉自己绣着鸬鹚的六品官服在这里便如同一个小喽啰。
本就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
胡文和有些后悔答应含钏留下来用饭。
自从含钏开了食肆,他从未主动来吃过饭,一来是吃不起,二来是在一众非富即贵之人旁,他总有种矮小三分、落魄三分的窘迫之感。
胡文和的局促不安,精确无误地落在了徐慨眼中。
徐慨轻轻抬了抬下颌,这人的底细,小肃去摸过——家中祖祖辈辈都是太医院的人,他祖父做到了五品的院判,五品即能蒙恩荫,他去太医院,却通过了武秀才的考试去了京兆尹当差,从七品开始做,如今干到了六品,期间又逢家中父亲离世,守孝三年便耽误了亲事,如今已二十有四,仍孤家寡人一个。
平平凡凡一个人。
无甚亮眼的地方,亦无甚特别不好的地方。
此人,配不上贺掌柜。
不论品貌与气度,单看此人在厅堂中局促得无处安放的手与那股略带窘迫的神色,他就配不上,敢在裴家七郎跟前摔杯明志的贺掌柜。
更何况,钟家那点儿闲事,是他让小肃去抹平的。
干这厮何事?
徐慨头微微一偏。
小肃知机地从黑暗中显了身形,徐慨与之耳语三两句,小肃立刻转身,快步出了厅堂。
没一会儿,便有一位着靛色官服的京兆尹官员快步入了“时鲜”的厅堂,张望到了胡文和所在,几个跨步,“今儿个不是你当差吗?怎么在这儿吃饭呢!城东出事儿了!快走吧!”
有人搅了这场晚饭,胡文和没想到自个儿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赶忙起了身,探头看了看灶屋,又觉得自个儿穿着官服去灶屋不合适,便冲柜台后的钟嬷嬷拱手作了个揖,“衙中有要事!还劳烦您同贺掌柜说一说,今儿个某便先走了,改日再来尝尝贺掌柜的手艺。”
钟嬷嬷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胡文和的局促,笑着应承道,“公事要紧,我会和钏儿说。”
胡文和与上峰转头便出了“时鲜”的门。
一出了门。
胡文和只觉压在胸口上的抑气消散了不少,逃也似的回头望了眼“时鲜”的大门,苦笑着摇了摇头——当初爷爷敲边鼓,警醒他要门当户对,如今,不过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含钏开了食肆,做了老板娘,食肆的门不是鸿儒大家、勋贵豪门、家底足有底气的,压根不敢进。
而含钏却应对得游刃有余,将食肆经营得风生水起...
一百来两银子说给就给。
林场庄子,说买就买。
一个小小娘子,竟也能做到这个地步?
胡文和突然想起钟嬷嬷这门官司的诡异之处,迟疑着问上峰,“考生买题舞弊案,按律法,其父母可判杖责三十,亦可判削籍为奴,缘何此案从重办理,而非折中?”
顿了一顿,再道,“还有一点,属下未想明白,循旧例,若一家皆削籍为奴,那家中庶务多半尽数充公,几十年来只有极少数的案子是划判为亲属继承所有,钟嬷嬷虽是宫中放归的老奴,却尚未通天,如何会做出此等决裁?”
这个案子看似处处合规,处处根据大魏律例做出裁决,可细细一想,只觉得有不对的地方。
判案多半是折中,而非从重;多半是循旧例,而非开先例。
若是硬要将宅子和那些田地尽数充公,京兆尹是说得通的。
甚至,这本就是京兆尹办案的常态。
站在亲属的立场考虑,为亲属的利益谋算,京兆尹从不做此等利民之事。
着靛色常服的上峰斜睨了一眼胡文和,“不该问的话不要问,不该说的话不能说,在京兆尹当差这么些年了,这点道理都没学会?”
说实在话。
上峰自己都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
这案子是他判的,这点不错。
可判案之前,京兆府尹大人特意召了他前去指点一二,意思是办这条案子时,对事主手紧一些,对背后的苦主手松一些,松松紧紧的,他一时间还未听懂,气得京兆府尹大人拿出厚厚一册大魏律法一条一条地同他讲解...
他也是做了这么久的官儿了。
还没这么丢人过。
可反过头一想,京兆府尹是管辖整个北京城的主官,天子脚下,皇城根底,这三品大员的分量绝远远胜过势弱的六部侍郎,指使得动京兆府尹的人物,便是寻常的勋爵人家都做不到!
这背后的水深,是他们这些个低等官吏无法想象的。
上峰也回过头看了眼灯笼高挂、处处透露着古拙雅致的食肆,又想起先前同僚说起这个食肆——吃食惊艳,收价过高,掌柜的却长得倾国倾城。
再想起将才,城东英国公家的小厮火急火燎地来京兆尹,指名点姓要如今在“时鲜”吃饭的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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