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怎么去的?”
刘润低声说:“皇上昨天傍晚醒来,精神还好,进了一碗药,召了王爷和信殿下进去说话,后来韦校尉他们也来了,我在外殿伺候,皇上没说几句话就不成了,里面乱成一片,太医院的医官、院正都来了,进进出出的……到了亥时初的时候……”
阿福点点头,她忽然想起件事:“高正官呢?从外头进来这么半晌,一直没见他。”
“昨夜他去内府那边传话……后来我没见他,或许在别处忙吧。”
阿福也没有余瑕去想那些事了,宫中没有太后,皇后,连一位夫人也没有,阿福定下神来与刘润商量事情,心中难免升起一种荒唐的凄凉感:自己居然成了现在品级和地位最高的命妇了,举哀的时候居然站在最前头——后宫那些美人们,青春正盛,绮年玉貌,一个个裹得素白,眼睛哭的红肿。对于她们来说,这天……是真塌了。后宫的女人若是有儿子的,以后可以依附儿子过,其他的人,除了少数可以留在宫中,其他的都得到景慈观去过下半辈子。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宫中女子都认为是坟墓的地方。阿福记得以前杨夫人和她说过,前次皇帝登基,后宫六百先皇的女人送到景慈观去,不到半年就死了一半,病逝的,自尽的,死的不明不白的……
她们的悲戚是真的悲戚,可是阿福想,并非是为皇帝之死,而是为自身来日之丧。
李馨跪在另一边,她的神情平静而麻木,别人跪她也跪,别人哭她也哭,可是好象整个魂儿都被抽走了,待在这里的只是她的壳子。她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了,外头有风吹进来,整个好象都要被吹倒下。
吕美人跪在后头,她的神情看起来……更多的是一种茫然。不知前路如何,当然会茫然。要说感情,阿福不信。
她茫然的朝前望,白幡飘摇,焚烧后的纸灰被风吹的乱飘,细碎的,一小片一小片的,拂在头上脸上,就象外面的雪一样,让人心里纷乱。
过了午阿福才见着了李固与李信,两个人的脑门都青了,李固还好说,到底是大人,李信那么小的孩子,也得跟着熬着,磕头也不能偷工省料。两个人的眼都肿的象烂杏,红红的,不知道到底哭了多久。
“先喝碗热汤,我从家里带了参来的,让人熬了一上午。”
李固眉头深锁,“我喝不下。”连小李信也跟着说了句:“我也不想喝。”
“不喝不行!”阿福板起脸:“守孝是守孝,没说要不吃不喝把自己冻死饿死了才算孝的。你们这穿的什么?今天还下着雪,喝完汤回来让张妈妈把丝棉背心给你穿里头。”
阿福板起脸来,说的话李信还是不敢不听的。
小的好搞,大的还要费力气。
不过阿福很知道他,对症下药下的正是地方。
“你是你父亲的儿子,可你也是有儿子的人。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让我象那屋里那些女人一样无依无靠,下半辈子全听别人摆布啊?”
这话比什么都灵,李固沉默了一会儿,把汤碗端起来。
汤盛开时很烫,现在正好入口。
李固喝药一样把那一碗汤给灌下去,阿福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殿里传来女人尖厉的声音:“我不信!皇上怎么会死呢!皇上不会死的!”
阿福与李固都怔了一下。
王美人?
她怎么出来了?
大概皇帝一去,宫里人心惶惶乱的很,软禁毕竟不是关押,难免让她找着了空子。
“我进去看看。”阿福轻声说:“你就别管了,这些女眷这些天难免要寻死觅活的……”看是看不住的,那种要寻刀子剪子绳子的好办,绝食的是无论如何没办法的。
在殿里的果然是王美人。
她还穿着一身水红,头发散乱,肚子已经凸显出来,人却瘦了下去,显的苍老而憔悴。是啊,以前阿福总是忽视她与李固的母亲是一辈人。
她已经老了,青春不再。阿福从没有什么时候象现在这样坦然而清醒的看到这一点。
她以前见着王美人总有点心虚,说不上来为什么有那种感觉。或许在她还比较朴素的道德观念中,她将王美人的东西瞒下,烧掉,其实是自己有负她。
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坦然——阿福忍不住很小人的想,难道这就是有丈夫所以有底气,对方已经没了丈夫,没倚仗了,所以自己就开始轻视她?
这种心态真小人,要不得。
阿福吩咐一旁的人:“王美人身怀有孕,送她回去好好休息。”
她一出声,王美人的目光唰一下就移了过来。
那目光就象屋檐下结的冰凛子,又尖又冷又狠。
阿福平静的注视着她,一旁的宫人和宦官想拉扯她,被她一把甩脱开。
“皇上……真去了?”
这话问的多有意思,难道还有人敢给皇帝假出殡不成?
王美人也肯定明白,只是她还没有绝望。
或者,她不让自己去相信。
“王美人,皇上已经去了,你要善自保重。毕竟,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周围的人那或冷漠,或麻森,或惶恐的目光象一堵无形的墙,缓缓的朝她逼过来,王美人环顾四周,她刚才强撑的那股精神头瞬间全消,整个人一下子矮了两寸一样。手缓缓抬起来护住肚子。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王美人,请随奴婢走吧。”
她有孩子,阿福想,她应该不会做什么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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