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沘城,百济王宫。
这是入夏以来百济第一次召开大朝会,所有的王子重臣悉数到场,内侍和侍卫们则统统都被赶出殿外,然后关上殿门,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朝堂正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书案,书案上是一幅清晰的海东地图,标注出了城池关隘、山川险要。地图边缘还摆着几堆象征兵力多少的木头棋子,以及两根长长的竹鞭。
蝉鸣阵阵,偶有一缕湿咸的海风的经过,扰动枝叶婆娑。
朝堂还是那些人,王子们在一侧,达率以上的朝臣们在另一侧,依旧泾渭分明。然而,沉闷的空气、昏暗的光线,让每个与会者都赶到压抑。朝堂上不见了往日的嘈杂喧哗,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收拾好被汗水打湿的衣冠,时不时用余光打量周围的同僚,连大气都不敢出半口。
自从几天前大唐出兵的消息传到泗沘城,整个百济就陷入了一种震惊之余的茫然中。大唐出兵,十几万战兵,到底想干什么?泗沘城倒是没有为此陷入慌乱,酒肆中、茶馆中,士子、商人、平民,开始三五成群的充当起了战略分析家,街巷中流传着大唐此次行动的各种版本,甚至有说书人编好了故事,替战后的百济规划了一个美好的未来。
扶余泰现在是王子们的第一位了。
扶余孝被废太子后就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没有人会再去关注一个失势的王子。尽管他也在本次大朝会受邀之列,可直到现在,扶余义慈缓步走到王座前,扶余孝的位子依旧是空着的。
“这个位子,迟早是我的!”扶余泰暗道。朴太义等人的耽罗之行让他获得了空前的政治资本——百济不仅延续了对耽罗岛的主权,还粉碎了迟受宣节和倭国的狼子野心,使他在声名之外还有了实实在在的功绩。尽管父王在拿到朴太义的奏报后只是口头不咸不淡的表扬了几句,可宫里的风,外头的雨,自那以后,就连扶余演和扶余勇几个家伙,看到自己都不敢造次了。这种超然于众人之上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元鼎这家伙,还真是自己的福星。不过这家伙也有点让人扫兴,居然让自己千万不要志得意满借此打压其它人,要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超然淡定;毕竟,一天没有宣布立自己为太子,事情就还有变数。
扶余泰只能强打精神,目光扫过对面的佐平们:沙吒千福笑眯眯的回望过来,颇为善意的朝自己颔首致意,老家伙是在跟未来的太子示好,想保住自己的位子吗?那要看你的表现了。国牟成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萎靡不振的在那里打瞌睡,老师啊老师,你实在是太老了,等我当上王,一定赐你一大笔钱,让你风光致仕,再纳八房小妾,舒舒服服的安顿晚年。正武,这家伙倒是精神不错,可惜满脑子都是钱,俗不可耐,姑且留用吧。阶伯,他怎么还没来?按理这等大朝会,他这个王的铁杆兄弟是必须来撑场子的,难道新罗有异动?不管他了,等过几年再把他换掉不迟。谁来接替他呢?鬼室福信还是黑齿常之,看他们谁更忠心了。祢植,这家伙跟阶伯一样是王的心腹,不过他背后站着整个百济汉人势力,倒是不可轻动,属于可以拉拢的。沙吒孙登,貌似铁面无私,实则狡猾狡猾的;用沙吒相如换掉他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沙吒家的人,得用,也不能太放纵了。朴太义嘛,先让他在耽罗干几年,待局面稳定下来,再把他调回来,当个蔚礼城留守什么的挺好。元鼎嘛,是留在身边出谋划策,还是让他去跑跑邦交,容后再议吧……
扶余隆波澜不惊的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像是什么事都跟他无关。昨夜他曾跟儿子扶余文思长谈过一次。扶余文思认为,今天的朝会,极有可能会讨论两件大事,其一是大唐此番东征的真正目的,其二是空悬许久的太子位。这两件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密切相关——太子,国本也,就算大唐的目标是高句丽,百济是高句丽的盟友,一旦开战,能不受波及吗?面对强大的对手,一个没有太子的国家是很危险的;如果百济也是大唐的目标之一,局面就更危险了,没有太子或国王和太子被一锅端,百济就亡国了!因此,扶余文思给扶余隆提了两条,不论王问哪一条,他都必须坚定不移的、勇敢的站出来表达观点。扶余隆看似平静的神情下,其实也颇为感慨——儿子长大了,懂得为自己、为将来打算了。
至于扶余演和扶余勇,这对一直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兄弟,此刻则表现出完全不同的神态:扶余演茫然中带着几分惶恐,大唐啊,海东谁都招惹不起的庞然大物,真的就这样打过来了,必须早作打算了。扶余勇则双拳紧握、一脸愤然,脑子里满是年轻人你敢打我,我就跟你拼命的念头——高句丽人能死扛前隋大唐近百年,百济凭啥不能奋起一战?
众人都注意到,今天的王,居然换上了一身戎装,手中提着一柄华美的长剑,连步伐都虎虎生风。扶余义慈的这身打扮,给了堂下文武王子们强烈的暗示,纷纷起身施礼。
扶余义慈挥挥手,示意众人免礼,然后“哗啦啦”一声在王座上坐下,长剑拄地,右手按在剑柄末端,身子微微前倾,用左手拍拍胸前的甲叶,道:“十年没穿,今早一试,都快胖得套不上了。”
堂下一片会心的笑声,不过很快便沉寂下去,谁都知道王不过是为了缓和气氛说笑罢了。谁都没有傻乎乎的站出来汇报日常工作,王从来不是个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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