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的前后废帝,齐的郁林王,陈的后主,都是这一路人。为什么这样淫暴的君主,专出在这个时候?原来一国的文化,绝不是普及于全社会里的各阶级的。这种人,都是沉没在社会的下层的。历朝开国的君主,固然都是这一种人,然而得国之后,总要偃武修文,一两传后,就把这种性质变掉。独有南北朝时代,它的政府始终没改掉军阀的性质,就自然产出这一种人。这也可见得武人当权的弊窦。
至于北方,则当时始终在异族政府之下,而异族的君主也是极淫暴的。我如今再举个石虎为例。
季龙性既好猎,其后体重,不能跨鞍,乃造猎车千乘,辕长三丈,高一丈八尺。置高一丈七尺格兽车四十乘,立sān_jí行楼二层于其上。克期将校猎,自灵昌津,南至荥阳,东极阳都,使御史监察其中qín_shòu,有犯者罪至大辟。御史因之擅作威福,百姓有美女好牛马者,求之不得。便诬以犯兽,论死者百余家。海、岱、河、济间人无宁志矣。又发诸州二十六万人修洛阳宫。发百姓牛二万余头配朔州牧官。增置女官二十四等,东宫十有二等。诸公侯七十余国,皆为置女官九等。先是大发百姓女二十以下十三以上三万余人,为三等之弟,以分配之。郡县要媚其旨,务于美淑。夺人妇者,九千余人。百姓妻有美色,豪势因而胁之,率多自杀。石宣及诸公及私令采发者,亦垂一万,总会邺宫。季龙临轩简弟诸女,大悦,封使者十二人皆为列侯。自初发至邺,诸杀其夫及夺而遣之,缢死者三千余人,荆、楚、扬、徐间,流叛略尽,宰守坐不能绥怀,下狱诛者五十余人(《晋书·载记第六》)。
当时北朝里这种残暴不仁的人极多,其最甚的,就是刘聪、刘曜、苻生、赫连勃勃等。北齐的文宣帝、武成帝、后主等,虽然系出汉族,然而久已和胡人同化,也可以认他们做胡人。其中也有一派比较文明一点的,便是鲜卑慕容氏、氐苻坚和北魏孝文帝等。这个大约因各族感受汉族文化的不同而异。当时诸族之中,最淫暴的,是胡、羯;鲜卑、氐、羌,都比较文明些。这个也有个缘故。汉朝的征服异族,对于匈奴用力最多,所以当时的匈奴虽然降服,还时时存一怕它复叛的心,养之如骄子(看《前后汉书·匈奴传》。便可知道)。至于氐、羌两族,却又不免凌侮它。只有鲜卑,住在塞外,和汉族的关系较疏。既不受汉族的压迫,也不能压迫汉族。两族的关系,虽然也有时小小用兵,然而大体上,却总是通商往来的一种平和关系。所以匈奴因受优待而骄;氐、羌两族,又因受压迫,而不能为正当的发展。只有鲜卑人,最能吸收汉族的文化。所以他们灭亡的时候,也是不同。胡、羯是暴虐不已,终于自毙的。鲜卑却是吸收了汉族的文化,慢慢儿同化的(氐、羌人数较少,所以和别一族融合,较为容易)。北魏孝文帝的厉行改革,读史的人都说他是失策。这种观察,也是误谬了的。议论他的人,不过说他是:从此以后,就同化于汉族,失掉本来雄武的特质。然而不如此,难道想永远凭借着武力和汉族相持吗?后来的女真、满洲,都是实行这种政策的,然而“其效可睹”了。这个且待后来再行详论。总而言之,以塞外游牧的民族,侵入中国,其结果,和汉族同化而融合,是不可避免的。只看你决心走哪一条路罢了。那么,是拣胡羯的一条路走呢?还是拣鲜卑的一条路走呢?这种道理,难道北魏孝文帝都能晓得吗?这也未必其然,不过一种爱慕文化的心理,实在能够教人消灭种族之见罢了。这也可见得文化是天下的公物,实在有益于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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