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最贴心的内侍花公公跪在最前面――同样不敢抬首,双眼只盯着庆.info脚是赤着的,踩在榻前厚实而柔软的羔羊皮地摊上,陷进去一半。
花公公盯着这脚,心里想的是――如今已到深秋了,天很干。但宫里的地龙烧得又旺,怕不是皇帝上了火。如今上了火还赤足踩在这羔羊皮上,只怕对身子更不好――
一会儿皇帝心情好转了,他该先去吩咐小厨里备一碗繁花玉子粥。
――他并没有像身后那近二百多一样,忐忑地猜庆帝如今因为什么忽然沉默了。因为如此模样,近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清水道人离京之后。
只是这一次,正被众人瞧见罢了。且皇帝生性仁厚,从不将无缘无故的怒气发泄到身边人的头上。可似乎也因此……这一次忽然像是在使性子,倒要吓死一干人等了。
而在皇帝的身边跪着的,则是昨夜侍寝的明妃。明妃姓路,其实祖上算是皇帝的远亲。
庆帝的嫔妃不多。有名号的不过八人。皇后一人,贵妃一人,嫔妃六人。这八人中明妃受皇帝独宠。虽然六年来未诞下子嗣,可圣眷不减当年。几乎每隔两三日就要来侍寝,从无人能抢走她的风头。
但其实明妃这个人性格柔软和顺,说话也不多。无论学识相貌都不如其他七位――人人都搞不懂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恩眷。
不过这一点,花公公是晓得的。
明妃跪在皇帝身侧,花公公轻轻抬眼,可以看到明妃的侧脸。此刻她未及梳妆,一头乌黑秀发垂在身子右侧,左侧的脖颈、耳垂,都暴露在花公公的目光中。
于是他可以看得到……明妃耳后有一丝卷曲的头发――像一只小勾子。
清水道人也有。
如此,再过一刻钟。
然后庆帝的手终于动了动――原本搁在膝上,头微垂,是在沉思的。到这时候右手抬起来,从膝上捻起一样东西。
皇帝动了,其他人不敢看,明妃与花公公却敢看……终于看清是什么了。
原来是一根白发。皇帝的中衣是白色,白发落在膝上,他们自然看不清。到如今瞧见这东西,一时间都有些发愣――仅因为这玩意儿……就静坐了将近半个时辰么?
庆帝将这白发捻在指尖,沉默无语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轻叹一口气:“朕老了。”
皇帝今年三十五岁,其实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又修习些仙人传下的强身健体之术、兼饮食得当――市井间二十五六的人,也不过是庆帝如今的样子罢了。
但人的确都怕老,帝王尤甚。如今似是终于见了第一根发白,才有此感慨。
听了庆帝这句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原是因为这个啊。
花公公与明妃便打算说话――无论说“都是陛下平日太操劳的缘故、调理得当便可”这样的话还是“陛下这个年纪哪里能算老、有的孩子十几岁也有白发呢”这种话,都可以叫庆帝宽宽心。
但话刚到嘴边,二人的脸色忽然变了。
因为――庆帝的眼中忽然落下两滴泪来!
――自当朝陛下出生的第一次啼哭之后,可无人再见他落过泪!
哪怕是先帝驾崩!
只愣了一瞬间,花公公立即往身后飞快地摆了摆手。身后人会意,接连起身――惶恐地低着头、躬着腰,飞快退出了殿去,并且将殿门关上。
明妃也发懵,求助似地看花公公。但这位老内侍想了想,也向她使了个眼色。明妃犹豫了好一会儿,一咬牙,试探着将手搁在庆帝的腿上――
庆帝没有看她,却又落了两滴泪:“朕已经老了。”
明妃便将手收回了。也起身,同样慢慢地退出殿去。
屋内,只余一主一仆罢了。
再过十几息的功夫,庆帝站起身。他将白发抛下,背着手在屋内走了一圈。然后面向窗边背对花公公,问道:“你说,朕……还能活多久?”
寻常内侍该说陛下千秋鼎盛。
但花公公略一思量,却也站起身。一边取了大氅、走到庆帝身后为他披上了,一边轻声道:“陛下今年三十五岁。倘没什么变故……当还有三十多个年头。”
“倘若得天眷顾,或许还有四十多个、五十多个。但再多……便非人之功了。”
庆帝就又流下泪来。可声音却如寻常一般中正平和:“朕有一国之内所有的奇珍异宝,却只能同寻常人一样眼见着自己老去……朕不甘心。”
花公公便无言。
其实他知道皇帝在为什么落泪。从前也知道,但想不到会到如此地步。
是为了……清水道人吧。
清水道人……活了许多年。在可预见的将来还会再活许多年。但她离了京,还对皇帝说,去办一件事,此生不再相见。也许清水道人的“一件事”对于她而言就真只是“一件事”罢了――譬如寻常人探亲访友、科举考试。一去数月、一年。
但对于清水道人来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其实也算“弹指一挥间”吧。可皇帝等不到那时候的。生离与死别都很残忍,但另一件更残忍的事则是――你用全部的心意与生命去爱慕一个人,但于她而言,你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匆匆过客罢了……
他便沉默。过一会儿,听到皇帝又问:“符伯楠呢。”
花公公想了想,低声道:“陛下,昨夜传来的消息――符大人已殉在任上了。”
庆帝猛地转头――眼眶还是湿润的,可眉头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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