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上将军之后,乐羊的第一场大战是进攻气焰甚盛的中山国。中山国恰恰卡在魏赵燕秦之间的大河东岸山地,夺得中山国,魏国北可直通阴山,南可直抵淮水,无疑便成第一大国了。正因为如此,对中山之战成为当时天下瞩目的焦点。中山国惶恐不安,将在中山经商的乐羊的长子囚禁起来做了人质,派密使胁迫乐羊退兵。乐羊对来使冷冷道:“父子,私情也。邦国,公器也。为将者,岂能以私情之生死,乱公器之进退?”中山国君乖戾暴烈,立即将乐羊之子投进硕大的油锅烹杀;而后立即派特使赶赴魏国军营,声言送给乐羊一份最丰厚的中山礼。中军司马打开木匣,又是一只打造得极为精致的铜箍木桶,桶身赫然四个大字——乐氏肉羹。乐羊一惊,几乎昏倒,却硬是以惊人的定力扶住了帅案,平静地说了一句:“且盛一杯过来。”中山特使原以为国君所料无差,乐羊定会神志昏乱而无法统军。不料乐羊平静冷漠如常,大是惊悚,待乐羊坐在案前将一杯羹啜完,当场惊裂心胆,猝死过去。
消息传到安邑,魏文侯大是感慨:“乐羊为国若此,竟食其子之肉矣!”
站在旁边的丞相睹师赞却笑说一句:“其子之肉,尚且食之,谁人之肉又能不食?”
魏文侯目光一闪,默然无语。
待乐羊一战灭了中山国班师归来,魏文侯大封乐羊于灵寿之地,镇守中山,享万户之民。但是,魏文侯从此却对乐羊有了戒惧之心。乐羊深沉明睿,心知国君对自己有了猜疑,不动声色,接着得了一种需要养息的重病,交出兵符并遣散了族中私兵,请准魏文侯回封地养息去了。族人皆以为乐羊正在功业之时,大是不解,几位族老便来探询激励。乐羊笑道:“凡事成于一,败于二,况天有二心也。”从此深居简出,从来不过问国事。后来,魏文侯谋划要夺秦国河西之地,几次欲请乐羊复出,都终因睹师赞那支冷箭而不能释怀,一直没有成行。再后来,若不是吴起从鲁国来投,魏国可能连一代霸业都难以为继。公忠能三才具备的乐羊,终其一生都未能获得魏文侯的信任,竟在长期郁闷中盛年死去,临终叮嘱子孙:“我葬灵寿,莫回安邑。”
孟尝君曾说给鲁仲连一个故事:孟尝君祖上曾经问过魏武侯后期的丞相白圭:“魏文侯名过齐桓公,而功业却不及五霸,因由何在?”那白圭以商旅奇才做了魏国丞相,见识不凡,悠然答道:“魏文侯以学人子夏为师,以名士田子方为友,敬养宾客段干木,此名之所以过齐桓公也。然则,对此三人仅私情而已,重用于国则疑。以私胜公,敬贤多疑,此文侯之短也。是故,文侯名虽盛,功业不及五霸也。”孟尝君对鲁仲连说,白圭这段话实际上是在说魏文侯与名将乐羊的故事,只不过顾忌耳目而借用子夏等人之名罢了。
因了这块说不出的心病,乐羊之后,乐氏族人从来不在魏国谋求功业了。到得乐毅成了兵家名士,毫不犹豫地投奔了衰弱的燕国,而不愿留在尽管不断衰落但却远比燕国强大富庶的魏国。这个乐毅,目下正在燕国执掌大军,与燕王极是相得,先见他还是先见燕王,还当真是各有利弊。当然,最好是一次能同时见这君臣二人,然则,这样也有一样不利处:一旦碰壁,再也没有了回旋余地。鲁仲连奔走列国,还从来没有为如此一个细节如此细加揣摩过。毕竟,这是关乎齐国命运的大事,一个不慎出错,便是战火连绵,鲁仲连如何能不格外小心?
思忖良久,鲁仲连终是拿定主意:先见乐毅。
二 乐毅算齐见分毫
蓟城东南坊,有一座六进庭院的府邸,是目下燕国炙手可热的亚卿府。
燕国是周武王灭商后首次分封的最老牌诸侯,始受封者是赫赫大名的召公奭,周武王的弟弟。使燕人骄傲了几百年的,正是这最嫡系的王族诸侯名号。也正是这个原因,燕国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地保留了周人的习俗与传统。都城建筑也是一样,蓟城的格局几乎一个镐京翻版,只不过规模气势略小罢了。与镐京一样,蓟城王宫以外的街区都以“坊”划分,而“坊”的命名则以王宫方位而定。东南坊,便是王宫东南的一片官宅区。这里紧靠王宫远离商市,一色的青石板街,街中大树浓荫,几乎没有寻常行人,但有行走,都是辚辚车马,整个街坊幽静得有些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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