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必再起一座帐篷啊。”
李闲压低声音说道。
叶怀袖脸一红,看了看不远处那老者一眼用更低的声音说道:“老甄真的太老了,他更加坐不得船。自涿郡入关之后上了船,他便每日都会吐,真不知道他这样的年纪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本打算再走陆路,但他却坚持走水路……因为水路快些。”
“他急?”
李闲问。
叶怀袖点了点头道:“他很急。”
李闲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平淡的说道:“我不急……已经等了二十年何必急于一时。而且到了现在我依然有些抵触,并不想见他。”
“但我必须见。”
说完这句话,李闲举步走进了那座才刚刚立起来的帐篷里,叶怀袖回身看向老甄,后者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喃喃道:“他恨我。”
叶怀袖犹豫了一下,随即轻声安慰道:“进去吧,主公身上今日没杀气。”
没杀气?
老甄眼神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了下去道:“但他的眼神依然冷冰冰的如刀子一样,就算没杀气也能割破了人的心。”
叶怀袖缓缓摇头道:“你难道还想着让主公痛哭流涕的迎接你?说起来……我已经替你感到知足,若不是主公还念着些当年你那一闪慈念只怕在陇右李家老宅里,你也就变成了一具烧焦了的尸首。说起来,主公身边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和小狄两个,所以我可以告诉你……你不解主公的苦,所以也就别拿你那不值一提的苦来做博取同情怜悯和原谅的筹码。”
这话狠毒了些,但老甄显然是明白了。他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对叶怀袖说了声谢谢。
……
……
没有热茶,也没有冷酒。
屋子里的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所以即便老甄说到动情处忍不住有些唏嘘感慨,但给人的感觉大帐中就是很安静,因为听者安静平静到了极致。那一段往事在老甄嘴里道出来,似乎没有在李闲心里激荡起一丝波澜。
他只是静静的听着,就好像老甄讲述的是一个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的故事。这种故事在这个乱世悲离动荡的时代比比皆是,只要遇到一群难民这样的故事如果你想听可以听到无数种,每一种都让人心酸苦痛。但别人的苦痛终究是别人的,一时心酸也只是一时。当故事涉及到了自己的时候,只怕没几个人能如李闲这般淡然如水。
叶怀袖本来是要出去的,但李闲摇了摇头示意他留下。
“这件事,总得有个人在我身边见证。”
自进了大帐之后李闲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便再也没有开口。叶怀袖安静的站在李闲身边,当听到那撞墙而死的女子,那丢弃在无颜庵门前的孩子,那掩埋进冻土中的孩子,她内心中早已如翻江倒海一般。她下意识的去看李闲,而他却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那表情的含义似乎是对这故事也没什么兴趣似的。
但是当她将视线离开的时候,还是发现李闲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
“当日唐公让我那么做,我心里便觉着有些不服……雪琪虽然只是个没名分的丫鬟,可难道她生下的孩子便不是唐公的骨肉?雪琪是夫人带进李府的,本来夫人是怜她卖身葬父所以买了进府做丫鬟,谁想到救了她的是夫人,逼死她的却还是夫人?”
他或许还活在追忆中,所以对李渊的称呼一直是唐公而不是陛下。似乎是有些口渴,老甄抿了抿嘴唇继续说道:“当日郕国公,右骁卫大将军李浑家里的事犯了,报事者说郕国公府里的血顺着门缝往外淌……唐公听了脸上变色,当晚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整整一夜没有出来。”
“第二日一早,唐公便将我找了去。让我将两位蝎子一个送到府门外埋了,一个丢到那小尼姑庵的门口去。那日一早天就飘了大雪,我记得那天夫人伏倒在门边痛哭哀嚎,偏是雪琪却只是傻了一般站在那里不哭不闹,没了魂儿一样。”
“事是我做的。”
老甄抬起头看着李闲说道:“我只是没想到,还有能将事说出来的一天。说实话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唐公为什么没有杀了我?”
“说完了?”
李闲站起来看着他问了三个字。
“说完了。”
老甄点了点头,忍不住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面前这个俊美的青年。
啪!
极突兀的,李闲忽然抬手给了老甄一个极响亮的耳光。这一下打的力度着实不小,立刻将老甄打得跌翻在地上,嘴角破开,血顺着破开的口子流了下来。老甄艰难的坐起来,看向李闲的眼神中都是悲苦绝望。
他缓缓的闭上眼,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今日能说清了这事,死也无憾了。”
李闲打了他一个耳光,却转身走向大帐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顿着步,没有回头声音平淡的说道:“孤不曾为你养老,但孤会为你送终……待你死时,风光大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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