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嗯”了一声,继续低头检查这碎成两爿的“风月宝鉴”。
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低下头去仔细端详这“风月宝鉴”的镜把。
他记得原书里记着“风月宝鉴”这四字乃是錾上去的,也就是用“錾刻”的工艺,将小錾刀用锤敲打,在器物上雕刻出阴文的图案文字。然而这柄铜镜上的“风月宝鉴”四个字,则是阳文,是凸出来的。
“假的!”
石咏斩钉截铁地说。
眼前那一僧一道登时被唬得变了神色。
石咏则压根儿没顾得上他俩,继续低下头去看那柄铜镜。果然,越看破绽越多。石咏将铜镜平放过来,觑着“风月宝鉴”那四个字与镜把之间几个肉眼可见的焊点说:“字是后焊上去的。”
他指着那四个字说:“甚至这几个字的铜质也与镜身的铜质不一样。”
字是白铜的,镜身则杂质较多,似乎年代更早一些。石咏看出这一点,认为这是一件赝品无疑了,至少——绝对不是什么“风月宝鉴”。
一僧一道的脸色转为凝重,两人彼此对视一眼,跛足道人却又转过头问:“这位小哥,且不管这一件到底是真品还是赝品,你且说说看,要将这两爿镜面合二为一,你……能修么?”
若凭石咏原先那个眼里揉不得砂子的性格,此刻肯定直言拒绝了。
可是这……好不容易才上门一趟的生意。
再说了,这“风月宝鉴”,一旦修复了,真的能如书中所记的,那样神乎其神吗?
石咏抬起头,双眼直视跛足道人,见对方一脸的期待。
“你们也知道,这面铜镜,不仅是一件赝品,更是由不同时期不同工艺拼接而成的,修起来难度更高。”
石咏特地强调了。
“所以呢?”一僧一道渐渐觉出些不确定,也不知石咏肯不肯修。
只见石咏一点头:
“得加钱!”
石咏心想,贾琏果然改了主意——也是,这些物件若是送去当铺,当铺朝奉没准儿只按银子金子的重量来计价,文物的价值就全抹杀了。但若是贾府用之走礼,单只一件就起码是数千两的人情。
这个贾府的琏二爷,看起来通晓府里的庶务,绝不是甩手只知挥霍的纨绔子弟。
他从石咏这里接过了两件修缮完毕的器物,当即笑嘻嘻地起身告辞:“石兄弟莫要见怪。拙荆刚诊出了有身子,如今正在家中闷着,我正想着拿什么新鲜物事去给她开开眼,可巧兄弟竟修好了这两件物事。”
石咏听了,连忙也起身向贾琏道贺。他看着贾琏打心眼儿里透着喜气,心想这贾琏新婚未久,他们夫妻果然琴瑟和谐。
“好兄弟,你有这门手艺在,何愁吃穿。哥哥将来少不了还有求你帮忙的时候!”临行时,贾琏喜孜孜地拍拍石咏的肩,随即就抱起那两个锦盒,转身就准备离开。
石咏却在他身后突然说了一声:“琏二爷!”
贾琏脚步顿了顿,转过头来,望着石咏笑道:“怎么了?”
石咏开口挽留贾琏的那一刻,心内满满的,全是难舍之意。虽说距离这金盘与香囊开口,也不过才几天的功夫,石咏与它们……她们的灵魂,就像是处了一辈子、可以无话不说的朋友似的。
贾琏笑问之际,石咏的话全噎在胸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愣了片刻,才重新稳定心神,吸了一口气,开口说:“二爷,那银香囊上有一层银灰色的‘包浆’,是它属千年古物最紧要的证明,因此千万不能用醋水、洗银水之类的去洗;最好也不要直接用手去接触那香囊……”
石咏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全是关于古银器和鎏金器的保养常识,但是说得诚挚无比,似乎殷殷期盼贾琏能妥善保管这两件物事,千万莫让它们再受到伤害。
贾琏一开始听着觉得石咏有些婆妈好笑,后来听着听着,觉得这小子心肠真是不错,当下干脆拉他去了“松竹斋”,向伙计借了纸笔,要石咏将这些“规矩”一一都写下来交给他。
石咏奋笔疾书的时候,松竹斋的杨掌柜和白老板慕名观摩了那两只锦盒里的器物。那两位都算是老江湖了,看了都是大为惊叹,再看石咏的目光,便更加有些不同。白老板凑过去,看了看石咏写下的一行行小楷,更是拈须点头,心里有数。
一时贾琏将石咏写好的“说明”郑重收了,告辞离开。石咏立在松竹斋门口目送,他怀中藏着的宝镜便也悠悠地叹了一声:“这人世间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自然冷清。”①
石咏低头,心想这话似曾相识。
“然而也只有这样,才会令人越发期待下一次的团聚。”宝镜如是说。
将贾琏送来的这两件物事修复之后,石咏便忙着张罗弟弟石喻拜师的事儿。
时人尊师重教,所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行拜师礼是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
喻哥儿在椿树胡同上了一个月的学,早先石咏给他买过的两本蒙书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只要石咏提一个词,他就能呱唧呱唧地一直讲下去。然而认字与写字却还急不得,只能慢慢地来,一点一点地学。
然而喻哥儿身上最大的变化,却是这孩子开始变得更加沉稳守礼。刚开始,石咏送他去椿树胡同,喻哥儿就这么蹦蹦跳跳就进去了。可没过几日,石咏再将他送到学塾门口的时候,喻哥儿已经懂得回身向哥哥行礼拜别,并且会说:“谢谢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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