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讽举起牙笏说道:“启禀陛下,此地非是行宫,也非是陵墓所在,车驾人等众多,陛下与嫔妃,还有随从、群臣、内侍、将士,在此掩留过久,终是不便。逗留越久,观者越多,天有不测风云,终失安全之美意也。请陛下速行。”
范讽这一句说得倒十分中规中矩,并且他是朝廷的御史中丞,又是山陵使,有进谏的权利,更有负责御驾这一行安全的权利。
确实,小皇帝看上一眼,满足一下好奇心就行了,不是朝堂,也非是皇宫,可以召见,然后作长篇大论,献计献策。但这里是半道,不是那地方。
可下一句,捅了马蜂窝。
然后扭转头,看着王安石说道:“你小小年龄,懂什么君子,君子之道,刚、毅、木、讷,你才这点大,就知道了卖弄是非,长大还了得,先读好什么是木、讷,再来谈君子。”
换成了郑朗,闻此后,也许是一笑了之,也许会作一些温和的反击。姓格散淡,不想在嘴皮上辨一个你死我活。难道嘴巴子功夫差了,仕途就没有了作为?看看吕夷简的权谋,杜衍的才干,都是最有力的武器。
可是两个小三子会不会去忍受?
本来对这个范讽就没有抱什么好感了,别的人不说,自家小老师是什么样的为人,这几个月下来,心里面很清楚的,居然让这个范讽戴上了一个大歼似忠的高帽子。
此时又继续扣高帽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刚刚做了大师兄的司马光站了出来,平时会争会吵,但那是内部矛盾,外部矛盾,必须团结起来,否则怎么叫一门师兄弟呢?
他深施一礼,说道:“陛下,能不能让臣民仅说几句。”
“你说。”
“先不要让郑解元阻拦我,那么臣民会为国家进上最重要的忠言。”
小皇帝知道他不会说好话,可后面最重要的忠言,让他迟疑了一下,说道:“依你。”
这一回,郑朗终于在揉脑袋瓜子了。
范讽依然不知道危机将来到来,再次上前,道:“陛下,勿要再耽搁行程。”
“范中丞,难道你作为堂堂的御史中丞,岂不闻张文定司徒半路进贤之事,小子我虽是平民,亦是官宦子弟,夫子传人,你敢阻我进言,坏我朝规矩!”司马光大喝一声。
这是北宋一个有名的典故,前期名相张齐贤饭量大,家又穷,穷得没有办法,于是发起浑来,在赵匡胤巡视洛阳时,直接将赵匡胤的御驾拦住了。车驾仪仗的士兵就拉他起来,这不是民间小说,来一个拦路喊冤的啥,或者来一个拦路献策的啥,你有多远滚多远吧。
于是张齐贤就喊:“陛下,臣民为你进一些合理的国策,为何驱逐臣民?”
喊声大,赵匡胤听到了,对随从说:“将这个人带过来。”
于是张齐贤画地献了十策,赵匡胤大喜,暂时没有重用他,而是给了他大量金帛,让他安心学习,回去后向赵匡义做了推荐。后来赵匡义念念不忘,将此人找了出来,终于成了北宋的一代名相。
所以刚才司马光说了,臣民会为国家进上最重要的忠言,就是为了针对范讽此言,埋下一坑。范讽又没有想起来,蒙头蒙脑的跳了下去。
有了前例可依,此时御驾稍停一会,有何不可?至少如今郑朗名声,远比当初的张齐贤,要响亮得多。
“你……!”范讽气得不能言语。
郑朗在一边摇头,这两子姓格没有必变多少,可呆在一起,由于经常“交流”,学问长进很快,还有一个负面作用,嘴皮子功夫同样长进很快。范讽今天很有可能要自找没趣。
可其他人不知道啊,小皇帝心中甚至有些小不乐意,虽知道这两个小孩子很有可能要辨上一辨,范讽不仅是侮蔑了他们,也顺带着侮蔑了郑朗,作为学生,如何不为老师做辨解。但终是一个小孩子,你范大中丞,难道真活回了头不成?
并且看他们的气度,小皇帝也很喜欢的。
作为人君,除了那少数个昏得不能再昏的皇帝,那一个不想自己国家多出一些人才,范讽这一顶顶帽子戴得太大了。因此,他反而说道:“范卿,勿得多言,仅是几句,让他说一说。”
“谢过陛下,武周时,武曌曾问狄仁杰,师德贤乎?狄仁杰答道,他为将谨守,贤则不知也。武则天又问道,知人乎?狄仁杰又说,臣与他同僚,未听到他曾知人也。武则天又说,朕用卿,师德荐也,诚知人矣。于是出娄师德推荐狄仁杰的奏章,让狄仁杰观看。狄仁杰看后,十分惭愧地说,娄公盛德,我为其所容乃不知,不及其远也。娄师德此举是否有温润之气?”
赵祯点了一下头,可以说狄仁杰上位,有娄师德一半功劳,正因为狄仁杰上位,武周政权才没有偏离太远。不管娄师德为人如何,仅凭此举,就可以为娄师德贴上一个忠臣的标签。
“先帝时,王太师为宰相,寇莱公多次在先帝面前抵毁王太师,然王太师屡屡扬寇莱公所长。先帝问王太师,卿常褒准,但准却常毁卿短。王太师道,臣居相位多年,难免有一些缺失,准事陛下无所隐瞒,更见准之忠直,因此臣一直保荐。寇莱公任枢密院直学士,中书有事送枢密院,偶不合诏令格式,准上奏先帝,使王太师遭到责问。然一月后,枢密院式,堂吏高兴的递给王太师,认为可以报复寇莱公,王太师却命堂吏送回枢密院更正。陛下,他是不是忠厚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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