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语气轻松,眸光含谑,苏云落却知道不能应,乖觉的闭上了嘴。
左卿辞慢条斯理的收针,为她替换热巾敷绑,好一阵才道,“我本想弄死她,算你还知道分寸,罢了。”
苏云落汗颜,嗫嚅道,“刺杀威宁侯也不全是为她,何况没能得手,说不定还让她受了牵连。”
左卿辞的眉梢多了一丝轻诮,“牵连什么,威宁侯一心搜你,哪有功夫管她,随后勤王大军入城,她就勾上了英宣伯的侄子楚寄,如今风头比从前更胜。不过她与翟双衡还有笔旧日fēng_liú帐,弄得这对好友险些反目,还是顷怀从中调停。这女人机灵狡侩,不管何种境地,自有办法周旋,用得着你费心?”
他一番话连谑带讽,到底让苏云落知晓了后续,放下心讪讪道,“以后我只对阿卿好。”
明知这话等于白说,听着还是顺耳,左卿辞懒懒的睨了一眼,弹了一下她的额。
难熬的疗治结束,苏云落洗去药泥打坐行功,左卿辞行出木屋,出去采几味灵药。
灵药长于边崖下的青圃,借天地湿气而育,必须以玉剪切采,半日内煎服,方见效用。左卿辞熟知地径,懒得唤药仆,按着记忆寻了过去。
青圃僻远,除了照料的药匠,几乎无人往来,左卿辞挑采完毕,踏上归途,没想到山气变幻莫测,突然落起雨来。
一柱香的时间,山雨从疏落的几点转成了密集连珠,浇得草木山石透湿,左卿辞寻了一处凹陷的山壁躲雨,不一会,一个娉婷的身影从另一处奔来,也冲入了此处,两下一见,俱是一怔。
女子年约三旬,静秀淑丽,一双细长弯挑的蛾眉,片刻后唤了一声,“师弟。”
左卿辞静了片刻,方道,“非烟师姐。”
山雨纷纷,如千万银芒跌坠,多少旧事浮上心头,两厢静默无声。
非烟是鬼神医的首徒,比左卿辞略长。
方外谷的谷主鬼神医脾性古怪,眼界又高,虽然有养子非印,却嫌他医道上悟性不佳,令其做些杂事,直到发觉谷中一名yòu_nǚ天资殊异,才收了第一个徒弟,赐名非烟,左卿辞在数年之后入门,不管是年龄还是排位,非烟都更长。
这一次,依然是她打破了沉寂,“师弟成熟了,还娶了妻子,师父与我都很高兴。”
左卿辞的话语得辨不出意味,“让师姐惊讶了,原来我也有心。”
一刹那,宛如听见女子的厉喝,“左卿辞,你仗着聪明与皮相狂妄无耻,欺弄于人,究竟有没有心?”
非烟生性聪颖,进境极快,十余岁已经不弱于名医,左卿辞与其他师弟师妹都受过她的照拂,也曾心存感激,然而不知不觉,两人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
非烟专注于医病治人,左卿辞却潜心于研毒杀人,鬼神医最出色的两名弟子如白涅分明,随着他毒术的境界越来越深,非烟也越来越看不过,频频指责与批评。
雨落在山壁外,积成了一滩滩水洼,倒映出身边人深紫的裙裾,左卿辞低眸静立,已忘了自己究竟为何昏了头,竟然起意追逐非烟。
或许是谷中少女争相示爱,让他习惯了拿捏谑弄;又或是拿活物来试毒,被她责骂残忍,屡屡激反之下,他开始刻意引诱。
那时他还年少,已经擅长用风华与言语欺诱,即使非烟也迷惑了一阵,最后觉出他的戏弄,她气极当面厉斥,秀静的脸庞脆白如纸。
非烟决裂而去,左卿辞当时漠然,事后不知怎的与师父大吵一架,索性离谷而去。
没人知道这一场冲突,数年后非烟嫁给非印,夫妻融洽和睦,她潜心研习,医术更为精湛。鬼神医近年沉迷醉乡,来谷中求医的病人多半是非烟诊治,极受众人尊敬,几乎已接掌了方外谷。
一切似乎随时光而远,谁能想到这一刹狭路而逢。
非烟再度开口,“前次你回来半日就走了,师父郁郁了几日,他老了许多,身骨大不如前,这次你多留些时日,或许能让他少饮些酒,当年——是师姐不对。”
左卿辞长眸一抬,一言不发。
非烟现出一丝局促,极力镇定道,“我忘了你那时年少,不该过于严厉,以致你出走多年,不愿回返。”
左卿辞忽然生出荒谬之感,“师姐以为我至今仍不知是非?”
气氛一凝,非烟沉默了,她知道他少年时已心智过人,然而遭逢家变,变得偏激纵性,时善时邪,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左卿辞望着朦朦山景,语气淡淡,“我感激师姐当初的斥骂,不然到如今还是个狂妄自大的蠢货,既不懂得自重,也不懂得尊重他人。”
非烟大出意料,顿时怔住了。
“当年我浅薄无知,视情感如无物,后来出谷,是自知满心怨毒,留在此地只会一错再错。”左卿辞似对着虚空,又像对着曾经受伤的少女,终于道出来,“师姐一腔善意,是我辜负,抱歉。”
非烟蓦然侧过头,眸中仿佛染了山雾,胸臆中有一抹酸涩渲开,淡惋而怅郁。
雨声滴坠,如心底纷杂的情绪,远处的雨幕多了一个影子,持伞渐行渐近,伞下的男子端正朴实,亲近而温暖。
非烟从恍惚中回过神,脱口而唤,“非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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