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见沈老夫人只顾与田姜说话,觉着无趣,讪讪欲回椅坐,却听沈老夫人在吩咐陆嬷嬷:“前时宫里赏了匹粉色地吉庆折枝花卉天华锦缎,你取来给五媳妇做衣裳。”
陆嬷嬷应承而去,薛氏转丧为喜,眉眼若花绽:“就晓得母亲也疼我。”
众人抿起嘴偷笑,有丫鬟打起帘栊回报:“二老爷和三老爷一道进来了。”
沈老夫人连忙问:“三儿何时回来的?快让他俩来见我。”又看了崔氏一眼,崔氏忙笑道:“我真是一点不知情,收到口讯说还要三五日哩。”
话音才落,但听一路皂靴踩地响,沈二爷和沈三爷前后脚入房内,田姜看他俩走至沈老夫人跟前问安,他二人身型都很高大,面庞却不太像,沈二爷闲时略提起过,他长得九分像祖父,而三爷相貌随母亲。悄打量却是诚不吾欺,只蜀地养人,肤色显得更为白晳。
沈老夫人又是一年才见儿子,激动自不必说,沈三爷命丫鬟搬来六方扶手椅,随在母亲炕边陪话,沈二爷则走至田姜身边,神情自然地挨着坐下,拿起她的盏要吃茶,田姜忙抢过来,娇声嗔:“我这是甜茶,你吃不得。”
夏婵过来斟茶,见二老爷正抬手,把二夫人颊前散落的柔软鬓发捋至耳后,不由稍愣神儿,手执壶嘴对歪盏口,泼洒些出来,沈二爷微蹙眉,淡扫过夏婵胀通红的脸,未说甚麽,只接过她手里茶壶,自斟一盏慢慢吃着。
陆嬷嬷揩帕子过来擦拭干净,领着夏婵退下。
沈老夫人朝田姜看来,给沈三爷介绍:“这是你二嫂,已有两月余身子,下趟你再回来,估计侄儿都能爬了。”
沈三爷忙站起拱了拱手,恭敬地喊声二嫂,田姜欲要起身还礼,沈二爷握住她的手:“一家人不必拘礼,你身子不便坐着罢。”
才二月余......这身子哪里不便了!田姜瞟沈老夫人也笑看着她,脸儿泛起红晕来。
沈老夫人摇了摇头,朝沈三爷道:“你二哥疼媳妇没边了。”沈三爷笑了笑没接话,视线不经意扫过崔氏,带些沉凝。
恰此时各房子弟小姐接着信儿,都过来请安,廊上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沈庆林陪着沈荔先进房来,沈三爷看着他(她)们行礼,问了沈庆林些课业,又朝沈荔笑道:“长成大姑娘了,去年忘记带蜀绣给你,这趟多带了些,稍后整理出来让人拿给你。”
沈荔笑嘻嘻的道谢,抓了两把碟里的西瓜子,一把给田姜,一把自己嗑。
田姜拈颗尝了尝,外皮是梅子味的,瞧沈二爷在翻沈老夫人的《金刚经》,房里闹哄哄的.......
她扯扯沈二爷的衣袖,看他抬起头来,轻声道:“你若嫌无聊的很,不妨先回栖桐院歇息。”
沈二爷笑着摇头,把佛经阖了搁香几上,自去净过手,再抓些西瓜子也闲散嗑着。
田姜忽见沈雁手牵溪哥儿,而溪哥儿则拉着个四五岁年纪的男孩一道走进来。
房内瞬间安静地一根绣花针掉地上也能听得见。
众人视线都被那男孩吸引去,穿簇新的藕合棉袍,眼鼻唇甚而脸型、竟与沈三爷如出一辙。
田姜看了崔氏一眼,脸色变得苍白,神情难形容。
“这是........”沈老夫人也怔住了。
崔氏咬着牙朝奶娘道:“先领雁姐儿和溪哥儿回去,爹爹早晚都能见!”那奶娘看一圈,急忙哄着她(他)俩退下。
沈三爷徐徐起身,走至男孩儿身边,摸摸他的头,这才领着至沈老夫人面前一齐跪下,有些艰涩的开口:“母亲,这是你的孙儿,名唤沈勉。“又朝那男孩儿低道:”见过你的祖母。”
那男孩儿倒不胆怯,不卑不亢的先磕三个响头,嗓音稚嫩又清脆:“孙儿沈勉痴长五岁才见过祖母,愿祖母安康!”
沈老夫人原是又震惊又恼怒,可看这孩子如三儿小时模样,言语举止也很得体,不禁莫名生出些许欢喜,再不露痕迹扫过崔氏,顿时头有些疼,皱起眉问:“生他的人呢?”
沈三爷眼底掠过一抹痛苦:“今年夏时感染风疾殁了。”
沈老夫人松吁口气,招呼沈勉到跟前去,那沈勉很是机灵,一骨碌爬起身,三两步挨近炕沿边,又唤了声:“祖母。”
沈老夫人携他的手细细打量片刻,再指指崔氏道:“去见过你的母亲。”
沈勉又朝崔氏去,等不及丫鬟取来软垫,“噗通”往她脚前一跪,照例磕三个响头,开口道:“给母亲请安。”
崔氏茫茫然地抬起头,何氏薛氏及些个姨娘偷眉觑眼等瞧好戏儿。
三爷背身跪地,看不着他面庞,让她陌生的都不敢认。
沈老夫人怎会让沈家子嗣流落在外,更况还是个死去娘的孩子,是以顾不得她有多麽委屈。
很想抬起一脚将这男孩儿踢远远地.......她是雁姐儿和溪哥儿的母亲,算他哪门子的母亲呢。
田氏垂颈在吃茶,崔氏的眼眸不期然与沈二爷视线相碰,他神情有些无奈,目光却很温柔在看她,似乎看进她的心底去,知晓她的痛苦,明白她的怨怒,看透她的委屈,因而才那般温柔又无奈的看她麽.......只有他才能懂她吧!
若是当年她嫁的是他该有多好?旦得错嫁就错了一生啊.......
有股子酸楚意升腾起,阻也阻不住就湿了眼眶,她微俯身将那男孩子扶起,泪眼朦胧望那比溪哥儿还像三爷的稚嫩面庞,摸摸他的头,哽咽着“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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