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祭奠阿尔陛下。
在距离那座坟墓不远的地方,原本还有另一座坟。
那座坟墓原来只是个衣冠冢,现在衣冠冢的主人已经回到了坟墓里,墓碑却已经连同曾经的荣耀一起被彻底抹去。
满园的白百合,只有这里是一片荒凉的,看起来滑稽又悲哀。
老人没有穿那身挂满艾斯兰所有勋章的军装,却带了三只酒杯,一壶酒。
他斟满一杯,放在摆满鲜花的先王墓前,又斟了一杯,走到那块荒凉的坟前,放到地上。他也不在乎地上的泥尘,随性地坐到地上,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
老人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那张英武而健朗的面庞终于露出几分世人不曾见过的萎靡。
“一个疯子,一个傻子。你们两个若是挨得再近一点,或许还能在地里打起来。”
老人开玩笑似的轻轻念了一句。顿了顿,又喃喃道:
“如果姓郁的那个老不修看见你俩一块埋在这里,怕是要笑得胃痉挛了。”
他的语气带着唏嘘,笑容里却不知为何,有几分自嘲。他已在这里坐了一夜,这是他说过的第一句话。许久不曾说话,开口以后,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老人终于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一个离家出走三十年,把外面的世界闹得鸡飞狗跳;一个在城里龟缩隐忍了四十年……到头来,终究还是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我该笑你们活该,还是该感叹这命不由人?”
“最不该死的人死了,早就该死的人还在这苟延残喘,说些好笑的屁话。”
老人喝下第二杯酒。缓缓放下酒杯,手撑在身后的土地上,仰起头来,眯缝着眼睛看着艾斯兰冬元节浩瀚却又阴沉的夜空,像是无声的浩叹。
“什么时候才到头呢?”
夜空照亮了天上浓郁的黑云,云层被风吹得翻卷起来,成片地飘动着,恍然间却又有一种云不曾动过,动的是大地的错觉。依稀间又能看到那隐没在天空深处的遮云蔽日的舰船,又能看到那一轮虽然不甚浑圆,却皎洁明亮的皓月,丝丝缕缕月光从万丈红尘中浩荡流下,将老人的发丝映得花白。
老人沉默地看了很久身前那座无名孤坟,忽然笑了起来:
“在外漂泊三十年,一切事情的真相,你又看穿了多少?不过以你的性子,不管放火的那个人是谁,你终究还是会用这种方式回来的。”
老人又转头,看向那片缀在墓地里随风摇曳的白百合:
“你呢?做了三十年人见人怕的恶鬼,又做了四十年老乌龟……哪怕早就知道了一切都是无用功,也要用这种方式浪费自己的一生。别人或许永远都不会记得你这个傻子了。”
老人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眉眼之间又多出几分祥和。
“不过也还好。你阿尔·艾斯兰还是生下了几个有意思的种,他们都是好孩子啊。”
一艘舰船破开了云层,在万丈高空上缓缓飞行。遮蔽了云和月。老人怔怔地看着那艘舰船再次隐没在另一团乌云中,失意地呐呐:
“人也是,社会也是。江湖也是,阴谋也是,儿女情长也是。”
“这些东西,都像是交缠在了一起,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网。人若是还活着,又怎么能脱身?”
……
这是她第一次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俯瞰大都会光陆怪离的夜空。
也许往后的日子里,她的世界就只剩下这片天空了。但是她现在是不会知道的。
舰船飞得很高。穿行在厚重的云层里,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像是在尽力向她伸出嶙峋的手。无数光和影穿梭流淌,交织成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她看到一片不怎么亮堂的空地,上面整齐地堆放着石块,地上铺满了白色的花,那是白百合——如果有人告诉她,那么她就会知道。但是现在的她,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舰船里的温度要比外界高一点。但是此刻终究是冬天,是冷的。
这么冷的天气里,女孩仍旧赤裸着身子,只在身上披了薄薄的一条毯子。天冷了应该要穿衣服——如果有人告诉她,那么她就会懂得。但是没有人会告诉她。
少女打着赤足,金色的短发乱蓬蓬的,像是没理顺羽毛的雏鸟。她的眼睛真好看,像是世上最干净的蓝色宝石呀。里面透透的、亮堂堂的,好像装满了窗外所有的景色。
这里是哪里?她要去哪里?人们为什么会说话?他们说的是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但是现在的她甚至无法理解迷茫为何物。她怔怔地站在落地窗前,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慢慢地、略有些僵硬地伸出光洁如玉的手指——手指、手腕,手臂,肩膀,脖颈,五官,身体,她身上的一切构造都是最符合美学的黄金比例,好像生来就是要作为放在展览馆的艺术品而存在的。她的手指最终没能接触到外面的浮云,她摸到了好像冰块一样的东西,上面映出她指尖的倒影。
这个薄薄的、透明的东西叫做玻璃。
如果有人告诉她,那么她就会知道。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片寂静。偶尔能够听见舰船引擎沉闷的嗡嗡声。在这个无限接近于沉默的时分里,少女僵硬地眨了眨眼睛,微微张开了嘴,发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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