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人咋了?”
“山西出晋商,但也出抠门儿。老西儿有个传闻最是好笑,说他们赚了金银回家,都熔成金水银水,泼在大老婆屋里的地砖上,长年累月,泼成金山银山。子孙后代就可以靠山吃山,要花钱的时候,就从山上敲一块金子下来——”石瑛说着一笑:“孔庸之就是山西人。”
第一次听石瑛说别人坏话,文化人槽人都比别人有技术,金总乐了:“扯远了。”
“笑话是笑话,但这样的观念根深蒂固,对于工业发展实在大有不利。”石瑛亦笑,将烟斗点上,“税收,不能只是财政增收的手段,在我看来它是引导民众生产的一个风向杆。把杂税和交易税减下来,个税提上去,商人们为了保护资产,就会把越来越多的钱投入生产当中。我要这个钱活起来、到市场里来,而不是锁在老婆的床底下。”
有见解,这个见解真实地不输后人。
“石市长……你学金融出身的?”
“我是工科出身。”石市长颇为自矜,表面谦虚一下:“最早是在比利时皇家学院,后来去了伦敦大学读铁道建设——说起来我们算半个同学,我在英国念了三年书,军械制造,也是在那里学习的。”
“卧槽,学霸。”金总真实地仰慕!
“过奖了,跟你剑桥博士比起来,小巫见大巫。”石瑛淡淡地笑了,“你今天如果不来,我也摸不准你的心意。毕竟开个税对你们这些有钱人来说,到底也是割下一块肉。但交个税、减印花,对于工商业发展长远仍有利,其中利弊得失,你剑桥高才,应当比我心中有数。”
“……”
求你别再提剑桥了,澳洲野鸡就快心虚死了好吗?
金总忽然有大彻大悟的感觉,跟政客谈话真是累,石瑛矫情了一下午,拐弯抹角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从1933年春天始,宋子文下野,孔祥熙上台,二姐夫下台大姐夫上,两任财政部长和行政副院皆是蒋氏的连襟。
显然不满的不止是民间的工商业者,如石瑛这样的同盟会老臣也觉得不爽,他们敏锐的政治嗅觉闻到了格局倾斜的味道,但又不能直接上去指责这个接任不恰当,因此就借孔氏的财政方针来发难——说白了,他和孔祥熙之间的暗斗缺一个棋子。
所以就要他金求岳上这个棋盘。
此时真宛如土狗站在赛马场上,两匹马谁也不扬蹄儿,叫狗先跑一圈。
狗也害怕啊!
他盘桓又盘桓:“石市长,恕我直言,我觉得你就是找个借口,想怼孔祥熙而已。”
“是又怎样?”石瑛直言不讳:“我不愿意江浙两省之财,皆成孔宋二家之财,更不愿将来之党国,成孔宋二家之国!”
“……”
有种,敢说!
石瑛见他沉吟,“我知你身后是江浙两省刚刚建立起来的商业同盟,这件事你无法轻易允诺,但如果没有你们的支持,仅凭我一人也做不成这件事。所以我开诚布公地请求你,请求你帮助我,你的商会中有年高德劭的荣德生,他现是浙江省参议员,还有花纱大王穆藕初,他是农业促进会的主委,这两人虽然是闲职,但联合起来都能说得上话,若加上你赴任实业部参议,即可代表江浙两省农工商众业之民心。”
要说不动心是假的,金求岳想,这和我之前筹划的内容不谋而合,石瑛的想法也正是江浙商团的愿望。如果是两年前他单枪匹马,那说应下就应下了!
——但现在不行。现在他背后是江苏和浙江的整个纺织行业,一步走错,大家满盘皆输。最重要的是在以后的历史当中,石瑛籍籍无名,而孔祥熙别管骂名美名,中学历史课本他是爬上去了。
是帮助一个青史无名的学霸,还是妥协那个声名昭著的窃国者?
他低头去看石瑛的调查报告,厚得仿佛一本字典,没有电脑的时代,每个字都是手写。
这份报告是如此详尽,百姓之怨声、小工业者的为难,字字句句都在纸上,可敬的是它不是仅仅提出问题,每个问题的后面都给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案,一次访是问民意,二次访就是带着方案去,三次访则是征集众人对新方案的反馈。
金总甚至意外地看到了他对安龙的调查,石学霸带了一个小办事员,两个人开着小破车就往句容去了,装扮成采购散货的客商跟安龙厂的工人们攀谈。沙雕工人们不知自己眼前的就是南京的父母官,居然很快乐地跟他谈了自己厂里的福利待遇。
工人们说:“以前说自己在安龙厂,那可不得了,这是能说媳妇儿的好差事!不过今年嘛也就一般了。”
石市长问:“为什么变成一般了?”
“大家待遇都上来了嘛,我大哥在上海厚生,厚生也开始搞福利了。那就显得我们没有那么厉害了。”
石市长哑然失笑:“厚生的厂长可是你们金厂长的小弟,他们也是江浙商会的。”
工人们得意极了:“所以说我们还是比较了不起,今年再发一笔奖金,就能娶老婆啦!”
“不想着回家买块田?”
“不买。”工人们相顾摇头,“田税太重了,还不如就在厂里干活,等娶了老婆,也带到厂里来。”
旁边人哄笑:“放屁!你想娶挡车间的大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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