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生只当那一个是陪着月生,不料是死了,心中惊恸,泪也下来了,平息片刻才摇头道:“你做得对,他们万事都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没了的那个,尸身也没殓回来?”
“回来得不容易,本想把骨灰带回来,他自己说不要火化,我们按他的意思就地葬了。”
露生又滚下泪来,点点头说:“叫周裕拿钱给他家里,立个衣冠冢。你也领一份,好好养伤。”
起身出了屋子,周裕见他神色黯然,在旁赔笑道:“小爷也别太伤心了,这也算全了韩小爷的心愿,等局势好转些也就回来了。那司令要是能东山再起,咱们家也算结了个善缘。”
露生因家里损了一个人,不便太为月生伤感,勉强笑道:“周叔说得很是,我只是可惜一个人就这样没了。”
周裕又劝:“吃这碗饭,就得冒这个风险,况且这事儿也不是小爷叫他做的,是他自己不当心,小爷不必为这个难过。”
露生听得不大舒服,微微横目向周裕道:“周叔在这些事上看得很开。”
周裕笑道:“小爷是被少爷宠多了,不知道家里常出这种事。早年从张老那里来的三十多个,现下不到二十人了。既然要当家,这种事伤心也伤不过来,看淡了就好。”
这话说得露生无言以对,不知金世安当年瞒了他多少事——权贵之家,些微小卒的生死何足挂齿?反是自己没有见识,可他情愿不要这个见识。低着头嘱咐周裕:“这事儿别往外声张,毕竟动了日本人,叫外头知道了,又给他添乱。”
周裕会意:“少爷现在正是该小心的时候,树大招风,多少人看着呢。”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游廊下过去,忽然见前面路上明晃晃地一件东西,拾起来看,是个耳坠子。周裕揣着手道:“这些丫头又欠管教了,好贵的东西,就这样丢地上。”
露生对着太阳看看:“这仿佛是翠儿的坠子。”
周管家慌忙改口:“必是翠姑娘辛苦忙乱,不小心遗落了,我来给她送去。”他觑着露生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家里现在事多客多,翠姑娘一个怕是忙不过来,要么把柳艳叫来,给她帮个手?”
露生心中可笑,周管家人是不错,只是跟红顶白的太油条,也不理会他说什么,捏着坠子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当初丁广雄被派去随月生出关,翠儿不敢说自己也想跟去,把偷偷纳的鞋底、缝的衣服,都红着眼圈儿给丁大哥包上了。因为是管事大丫头,不能轻浮,这包袱也是趁夜色搁在丁广雄门口的。
丁老大拿了包裹,也不知是谁做的,翌日清晨就陪着韩小爷上路了。这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翠儿早上起来,见人去屋空,掌不住又哭了一场。
一来二去,家里上下人等,都看出点意思了——大丫头动春心,叫厨房的婆娘们笑了好多天,闲言碎语,笑翠姑娘想汉子。
露生只装没听见。
他旁敲侧击地问过翠儿两次,翠儿噙着眼泪,含含糊糊、待说不说,露生急了,立起眼睛来问:“你是私自许他了,还是怀上了?”
翠儿吓得跪在地上:“我不敢坏小爷的名声。”
“那你哭什么?”
“……没怎样哭,想是活儿做多了,眼睛有些毛病。”
露生冷笑一声:“你的活儿是没少做!我叫你给少爷裁衣服,你私留下的料子,做给谁了,难道我看不见?做了也就罢了,叫一屋子人当笑话说,你一个掌事的大丫头,脸丢到爪哇国了!问你你就哭成这样,还跟我撒谎?”
翠儿性子也上来了,迸着泪道:“我不配嫁人,还不配替人悬心吗?他这一去不知道多大危险,难道我哭一哭也是错?”
露生给她说愣了,这会儿也不说翠儿怎样,虽然失脚,好歹是美人胚子,想丁广雄既壮且黑,面貌丑陋,武夫一个,又不通温柔风雅,这怎堪相配?心里活像妹妹给人骗去了,怀着气又问:“那他可曾许过你?”
翠儿悲苦地伏在地上:“他从来不知道,我也不盼这个。我什么身份,自己心里有数,不必小爷提醒我。”说着,仰起脸来,“岂能人人都有小爷这个福气呢?”
露生看着她,心里一阵酸楚。
他也是动过情的人,知道喜欢上了,眼就瞎了,眼里能生出潘安西施的,也忘了自己是几斤几两,更何况丁广雄只是貌寝,人品是侠义的。这样想来,翠儿又比过去的自己眼光好些。
原本不欲再提这事,谁知丁广雄这次回来得九死一生,白小爷心意又变了——这还好是回来了,要是不回来,翠儿岂不抱恨?
问一问,哪怕不成,强如一辈子堵在心里。
过两天他趁无人的时候,就向丁广雄道:“幸而你没什么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翠儿就哭死了。”
丁老大很茫然地问:“翠姑娘为什么哭?”
露生无奈道:“你身上衣裳,以为是谁做的?”
丁老大恭敬地说:“自然是小爷的恩惠。”
露生又是心酸又是好笑——果然男人跟金求岳一样,都是大猪蹄子,心说这哑谜不能打一辈子:“丁大哥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就没想过给家里添一口?”
丁老大还在为兄弟伤心,黯然道:“我兄弟还没娶婆娘呢。”
“……人死不能复生,你还为兄弟打一辈子光棍儿吗?”
丁老大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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