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们解释啊,你才是这个商业案的主创。”金总就不爱听他说这个:“本来歧视你就不对。”
露生心里有点绵软的甜,其实人活在世上,要几个人看得起?自己看得起自己就够了!要是再有一个知心人珍重你,管别人当你是什么呢?
他仰面看着求岳,闻见他身上清爽蓬勃的气味,好像仍旧是个大孩子,大孩子知道些事、又不全懂事,自己对他其实是依赖里搀着一点宠,很复杂的柔情。心里甜,声音也不由自主地甜了,抬手刮一刮他下巴上的胡茬:“做生意讲究个互相尊重,尊重人家对的,也包涵人家错的——哥哥,你要统领一方,就要迁就他们有些迂腐的成见,这是与生意无干的私行,难道要个个人都跟你一个脑子?”
求岳不吭气,跟松鼠一起抠床。
露生见他赌气,将他一推:“成大事者求同存异,这个关节上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何必旁生枝节?你就爱在这些事情上耍脾气。”说着,又嘱咐他:“除了陶三爷,你在技术部的三友老将里也选一人,这两人和你同去。三友虽然倒了,在毛巾业却是先汉一样的大正所在,你带一个人去,是尊重,也有承前启后的意思。”
这一席话说得求岳无言以对,露生已经不是过去自怨自艾的小可怜,自己反不如他看事情澄澈。
心里还有点儿腻腻歪歪的舍不得,是大宝贝藏在家里、没法跟人炫耀的遗憾,比起代人受誉,金总更希望与有荣焉。
露生歪在凉榻上,他蹲在凉榻底下,唧咕了半天,不情不愿地说:“那我一去好几天,你在家里不想我?”
把露生问得转过去——浓情蜜爱,分别一天也舍不得,这个呆头鹅怎么总来这些小孩子脾气,喜欢把这些事问来问去?
“嗳,好生讨厌。”
“……干嘛突然说我讨厌?!”
白小爷爱答不理地瞥他一眼,歪过脸去,又笑了。
该准备的都准备齐了,文稿全部代写誊清,免得被人看出马脚,交际的辞令上也是指点了又指点,此时再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对着电扇,缝一件白麻纱的短衫。露生偎在灯下面,求岳偎在他肩上,真像小夫妻两个,一个看针线,一个看人。
露生道:“教你的那些话,可要记清了,这些人只比朱子叙难缠,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你别在这些小事上让他们笑话。”
“都记住了,一定表现得有文化。”
你这话说得就没有文化,把露生捂着脸笑了半天,金总搓爪道:“干什么?又笑什么?我也是大学毕业的好吧?要说唐诗宋词我也是会背的。”不输给你那大少爷。
露生也不抬头,揶揄道:“那你就背一首来。”
金总蹲下来,捧了他一双手,看手上的衣服,搜肠刮肚,憋了半天,洪声咏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露生笑翻过去了。半天擦着眼泪道:“蠢货!蠢货!再教你一句吧!”
金总自己也狂笑,虚心好学地问:“是啥?”见他把柔若无物的一缕丝线在自己鼻尖比一比,轻声念道:“这叫横也丝来竖也丝。”
临行前的这天晚上,金总是不慌不忙,屁正事没干,在床前跟老婆吟诗。人生他妈的第一次如此风雅,风雅得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大战的前一夜,风雅一下是应该的——提枪看雪、挽弓听风,弛是张的先声。
七月底,苏浙两省纺织业主齐聚沪上,交通银行、中国银行、浙江实业银行皆派代表出席,华北和华南的棉纱业主也应邀出席。大鳄们下榻的华懋饭店和会议召开的静安私邸都挤满了经济新闻的记者。
其时风闻宋子文即将卸任实业部长,孔祥熙接手他的工作,棉纺织业是苏浙两省的轻工业重头,因此这个会议也是对国民政府新财政部长的一种表态。
这个中国自古以来的鱼米富庶之乡,在用它惊人的财富发出声音。
——在这个时代,资本才是国家真正的主人。
开会的静安寺私邸客厅很大,宽敞的房间几乎占据了整个二楼,法式建筑风格,设计师的本意大约是为了用来作舞厅或者办沙龙,大厅四面顶着大理石的爱奥尼克柱,看得出是两三个房间打通来的。桌上拿蓝缎带扎着西洋款式的白蔷薇花球,天蓝色的条纹桌布,全是清爽宜人的色调——像是度假的意思,给沉闷的会谈加一点情调。
所有准备都令人心情愉悦,唯有一点不愉悦——安龙的金求岳厂长以棉纺织业联合会筹备人的身份,坐在头把交椅上。
他左手坐着的代表来自厚生纱厂,花纱大王穆藕初的产业;右手是申新纱厂的负责人,这家来头更大,荣宗敬和荣德生兄弟,也就是大名鼎鼎的荣氏家族。申新和厚生各自做过棉纺织业的领头羊,都是纺织业大花,未想今日惨遭艳压。
大家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金总是铁了心要c位出道,他进门就手动剪掉你推我让环节,二话不说直奔主席台。
即便今天是冯耿光或者交行现任总经理亲自到场,这个位子,他也坐定了。
自己干了一年,钱已经不缺了,需要的就是业内的俯首称臣,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谦虚。
王者就要有点王八之气。
几家银行的代表远远坐在长桌的另一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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