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团漆黑,仿佛置身于一个空荡荡的坟场。他身子微微觉得冰凉,拿出怀里早已准备好的火折子点亮。眩晕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的光线,一阵朦胧的恍惚后,他脚下一踉跄,绊着什么东西,差点摔倒。他赶紧站稳,才发现前面是一个个的箱子。他打开,里面全是书籍,苏东坡的诗文,王安石的诗文,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一箱一箱,令人目不暇接。然后,是一些古籍、字画、玩意,一些皇帝所用的法驾、车珞、卤簿、仪仗、礼器、乐器、浑天仪、铜人、刻漏、棋具、博弈等等用具……
这些,都是靖康大难时,金军从开封搜刮来的,不管有用没用,统统带上。但是,终究不如现实的金银珠宝,很多金军不感兴趣,因此,为了减轻路上的负担,就把这些相对“不值钱”的东西,全部留在了净渊庄。
经过多年,东西已经蒙尘、发黄。
点亮火折子的人,看着这一堆毫无生气的死物,忽然有点心慌意乱和惧怕。他是无意中来到这里的,不知为什么,这个晚上都是心惶惶的,起来解手时,无意间看到醉醺醺的看守老仆掉下的钥匙,他忽然很好奇。他并非第一次来这里,但是,却一直没有进过拿到紧闭的大门,想去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尤其是这个夜晚,他对这屋子里的一切,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丝好奇之心。
他再看一眼这些东西,忽然想离开,马上离开。年久失修的氛围阴森森的。
走得几步,再次被绊倒,咣当一声巨响。他慌得火折子都掉在地上,差点烧着了自己的脚背。好一会儿,他忽然爬起来,再次点亮了火折子。挡住路的,是一幅铠甲。那是一幅来自己宋国的铠甲,看得出,是一名战将的,虽然早已生了锈,却依旧沧桑屹立,只是被这一绊,就支撑不住了,好像一颗历经风雨的大树忽然倒地。
他揉揉眼睛,只见旁边还有两个牌位:
大宋义士陆登
大宋节妇陆夫人
脑子里嗡嗡的,像有一道雷电炸过,他心慌意乱,浑身都沸腾起来。这是谁?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他惶恐得不停哆嗦,汗流满面,竟然不敢直视那幅铠甲。
脑子里忽然闪过阿爹讲的一个故事。有一名宋将拼死抵抗,他战死,他的夫人殉节。连敌人都感动了,收养了他的遗孤。当时,阿爹并未说那宋将的名字。这个人,叫陆登,自己,叫陆文龙。
他跌倒在地,脑子里晕乎乎的,没有任何的判断力,只是害怕。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也不知道,直到一个人旋风般地冲进来,声色俱厉:“文龙,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挣扎着站起来,浑身软绵绵的仿佛提不起力气,干巴巴地说:“我,我睡不着,不晓得怎么走到了这里……”
金兀术重重地喘息,扫过陆登夫妇的牌位,怒道:“文龙,快去歇息。半夜三更的,不要乱跑。”
“阿爹,你回答我两个问题。”
他不是在请求,语气是金兀术从未听过的生硬。
他勉强说:“你要问什么?小孩子哪有那么多问题?”
“第一,妈妈是不是你救的?第二,这个陆登是谁?”
“啪”的一声,回答他的是重重的一耳光。
二人都惊呆了。陆文龙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阿爹,阿爹竟然打自己。从小到大,他从没这样打过自己。金兀术也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手。情绪几度失控,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那是陆登瞪着自己,如他殉节时的死不瞑目,连过三道关口,尸体也不能倒下,直到自己在他面前许诺,善待他的儿子。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这一次去追捕秦大王,绝没想到陆文龙会偷偷跟来。跟来了也就罢了,却鬼使神差地闯入了这间屋子。
难道是陆登夫妇的灵魂在指引他?
眼前浮现起陆登的尸体,陆夫人的尸体……淮扬城里无数妇女儿童的尸体……朱仙镇周围城镇大屠杀的成千上万的尸体……
当年,他屡次败军在岳鹏举手下,眼看荥水、郾城、汉昌等等城市轮番陷落,眼看岳鹏举意气风发地打到朱仙镇,号称要直捣黄龙。自己屡战屡败,战争狂人的残酷性便疯狂暴露,所经过之城镇全部被屠杀。尤其是被迫撤离朱仙镇时,他目睹那些渴望“王师北定中原日”的宋人的狂欢,想到自己的失败,恨之入骨,亲自下达了屠城令。当夜,朱仙镇血流成河,只要没来得及逃走的,男人从一岁到一百岁,全部杀光;妇女,全部被抓走,成为几万金军的营妓,遭受着可怕的轮暴,据说不少妇女一天一夜几乎被超过200人次的金军轮暴,当天就死亡了十之七八。甚至在那个自己毕生最大失败的夜晚,他在龙德宫惶惶不安,酩酊大醉,浑浑噩噩地抓了士兵们抢来的女子寻欢作乐,仿佛世界的末日。直到第二天,他看到两名十四五岁少女的尸体被拖出去……恍惚中,竟然不知是谁所为,也不敢承认是谁所为——那不是自己——那是战争!是战争!
这么久以来,因为和平,他早已淡漠了这段可怕的日子。战争,足以让每一个善良的人变成野兽。所以,他在以后的日子,才那么坚定地要主和,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有了宋金和议。
这些难道自己错了么?
可是,此刻,那些尸体仿佛复活了,一个个瞪着自己,飘忽不定。那是索命的眼神,是万千累累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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