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元年,大陈开国高祖崩后的头一个新年,元月十七,朝廷下颁招贤令,宣布今年的招贤会照例先后举行三场。首场安排在三日后,由长公主代幼帝坐镇招贤台。届时,谁若能答上朝廷事前布告天下的一道考问,便有机会得赏。
三日后一早,薛璎乘仪车出长乐宫,过安门大街,一路往坐落于北宫以西的招贤台而去。
这是她掌政以来头次公行,往年此时便爱凑热闹的百姓更慕名蜂拥而来,以至卯时不到,安门大街上就已是摩肩接踵的景象。人人翘首,希冀一睹这位传言里年轻有为,才貌双绝的长公主。
可惜事不遂人愿,卯时过半,便有大批羽林卫开场清路,命无关人等退避道旁。待到辰时,仪仗队终以青幡为引缓缓行来,众人又不得不颔首行默礼。
如此一来,想瞧一眼贵人便实在太难,唯有瞥瞥贵人的仪车过干瘾。
仪车驷马并驱,翠盖擎天,上刻云纹,四角雕饰鸾鸟,盖沿缀金铃、悬珠珰,一路驰来,琳琅作响。
如此架势,都已是国丧期间从简了的结果。
队伍渐近,有人悄悄抬眼去瞄,却见仪车四面垂下的碧油幢将里头景致遮了个全,根本连丝想象中的朦胧倩影都见不着。
薛璎正在车内翻阅简牍,只觉自己是要被众人的目光射穿了,便给一旁骖乘人打个手势,示意她吩咐驭手快一些。
车行加快,冷风丝丝缕缕灌入,她紧了紧身上雪色狐氅,将注意力重新落回手中简牍。
这捆看上去已有些陈旧的木简,便是先帝所指,藏在龙床内的宝册。
若单只为遵照帝命,其实她未必如此心急。但这宝册对她而言,不仅是一道命令。
她是当真想得到它。
薛璎研读过这卷简牍,发现其中上半所述,是指引大陈在前朝末期的乱世纷争中决胜的策论,而下半开头,则提及了王朝更替之后的社稷根脉,接着戛然而止。
她因此猜想,遗失的那部分,便是讲大陈之主该如何振兴一个崭新的大一统王朝。
策论上半篇精妙绝伦,字字珠玑,正是阿爹一步步统一天下的准则,所以薛璎不难理解他多年来苦苦执着于另一半的心情。她也一样,很想看看论者针对乱世初定,百废待兴的大陈,究竟会有怎样惊艳的言说。
所以,她决意再次出手。而那道三日前便布告天下的考题,便与这篇策论有关。
辰时过半,仪仗队到达招贤台。
一丈许的高台巍峨耸峙,底下七尺皆为镂空,远望宛如蜃楼浮世。高台方圆一里之内无一障物,是为免居心不良者埋伏四周,趁乱向高官暗下杀手。
台下,数百名提前向朝廷请试的布衣已列队恭候。
薛璎下了仪车,踩着青阶一级级往上走。及至脚踝的帽纱遮没了她的容貌身形,直到顶上风大处,轻纱自下被吹开一角,下边一些胆大的试题者才白斜着眼,瞥见半只小巧玲珑的翘头履。
只是很快,高台四面细密厚重的竹帘便将她彻底藏没。
一片寂静里,薛璎隔帘说了句“鸣鼓吧”。
钟鼓喈喈作响,主事官讲了番漂亮的场面话,宣布招贤会开始。有位粗麻缊褐的中年男子当即出列,向高台长揖一礼,继而自报家门:“在下长安谢秋,拜见长公主,能否答长公主问?”
主事官伸手示意“请”。他得了允许,便站在底下高声自答布告所问。众人听罢纷纷点头暗赞,薛璎却朝一旁侍从微一摇头,示意不对。
侍从见状晃一下铃,主事官在帘外闻声得令,宣布结果。
男子叹口气,再还高台一礼,碎步退下。
很快又有数名试题者上前作答,薛璎却只是接连摇头。如此整整两个时辰过去,她渐生倦意,不再如起始那般耐心,再见众人一个个“前仆后继”,往往听了个开头便打个手势,示意侍从晃铃打断。
几次过后,主事官有所察觉,打帘绕到她身边,低声道:“殿下若是累了,不妨回宫歇息。微臣可命剩下的人将答案记于竹简,过后再一并呈与您看。”
薛璎这次只是造势为主,并未预期短短三日便有线索上门,主要还把希望寄托在下两场招贤会,因乏了,听他这一说,倒也觉未尝不可,便点了点头。
不料她刚一起身,忽听下边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在下无名氏,拜见长公主,能否答长公主问?”
薛璎心头一震,困意顿消,霍然回首,电光火石间,脑海中掠过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孔。
主事官因她方才首肯,已先一步打帘出去,朝底下人道:“长公主有令……”
“慢着。”薛璎打断了他,维持着半回身的姿势,慢慢掀开了头顶帷帽的纱帘,透过竹片间的缝隙,紧紧盯住了底下。
淡金色的日光一针针刺入帘内,碎影交织里,她辨出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她看不清他的身形样貌,姿态神情,却隐约感到他此刻仰视她的目光真挚而灼热,不同于周遭众人的谦卑敬畏,反似带了几分志在必得。
薛璎觉得,自己应该认出了这个人。魏尝。
帘外传来主事官的声音:“殿下?”
她心中惊疑不定,沉默一阵后平静道:“让他答。”
杳无音讯十余日的人,一朝现身招贤会——薛璎太好奇他能给出什么答案了。
因为实则连她自己也不清楚那道题的答案。
考问事关许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世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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