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光景,弹指一挥。
宫中惶恐不安的气氛,略微淡去。
如意宫一如往常,连宫娥太监都日日按部就班,没有生出丝毫异象。看似风平浪静之中,却隐隐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固若金汤般的,让人揪不出一丝丝可钻的缝隙!
静静观察这几日,果不出蓥娘所料,宰相府那边暂时没有任何动作——左淳良苦思不得良策,自不敢轻举妄动。
而左氏轻生、血溅銮驾之事,已惹怒了圣上,惟恐怒火波及左氏一门,左淳良不敢再以抱恙在身为由不上早朝。
那日清晨,他一上早朝,同僚们就摇头叹气,以为他败走下风,在鞫容面前无法强硬到底!
听人在背后议论纷纷,左淳良心中更加窝火,一时却又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鞫容大摇大摆地来,入宫给废后左氏卜定出丧吉日时,竟当着他的面,张扬了满脸得意的神色,狂妄而嚣张地大笑三声之后,扬长而去!
僵在原地,左淳良几乎憋至内伤,恨不得立刻将鞫容千刀万剐!
宰相吃瘪的消息,传到如意宫时,蓥娘心中亦忧亦喜!
忧则忧鞫容太不知收敛,还如此狂妄地火上浇油,必会刺激到宰相怒火中烧、起了杀心;喜则喜宰相大人至今还一筹莫展,没有半点法子去对付鞫容。
只要鞫容不出事,那孩子自会平安成长,十年之约,仅余五年,过些日子,她请旨去天机观祈福时,会将解药随身带去!
即便安插在天机观中的眼线,那夜未能顺利见到那孩子,她却也想通了——欲入主东宫之人,必不能太过平庸,匡宗再怎么宠她,太子若是不成器,众臣也会有异议,皇子们虎视眈眈,他势必是众矢之的,若无自保能力,反累及她!
罢了、罢了!
此子聪明些也好,只要他身中“噬心蛊”,就无法脱离她的掌控,也难以对她存有异心!
蓥娘渐渐放下心来,只等明日宫中发丧,送走左氏,一扫晦气!
※※※※※
漫漫长夜一过。
终于盼来了宫中发丧之日。
天空中铅云密布,暴风雨来临前夕,灵柩抬出,送葬仪仗只寥寥数人而已,打着白白灵幡,片片冥纸翻飞,往京郊之外,渐行渐远。
一顶青色软轿,却在此时,由京郊官道而来,与发丧队列迎面而过,背道而驰——
灵柩出城,软轿入城。
豆大的雨点自空中落下,渐渐绵密起来,顷刻已是暴雨倾盆,脚夫们冒雨抬轿,步态匆促,穿街而过。
距内皇城官衙区不远,十分僻静的横街尾段左转,有一条长长的弄巷,整条弄巷仅有一户人家。
高高堆砌的大青砖围墙,从曲折巷头延伸至巷尾,中间辟开大门,门高两丈,宽丈半,朱漆,铜兽门钹,擦得锃亮,白云石九级梯阶的两侧,各蹲着一只巨硕狰猛的石狮,看上去,那股子气派,真不是等闲人家。
门檐下,灯笼摇晃,三个金闪闪且脱胎汉隶、飞鸿戏海之姿的正楷笔意嵌现——“宰相府”。
轻捷低促的发力声转入弄巷:“嘿唷”“嘿唷”四个泥腿汉子齐力抬着那顶青色软轿,健步如飞地奔进弄堂。
轿子稳稳停在了宰相府门前。
脚夫冒雨奔上石阶,叩响门钹,唤得门丁出来,投了名刺。
门人携名刺迅速入府禀告老爷。
俄顷,几名青衣小帽的家丁疾步奔来,敞开了前门,分立两侧,必恭必敬地垂手站着。
大敞的门里,徐步走出一人,不惑之年,身着圆领大袖、绣以麒麟兽的一品朝服,头戴展脚幞头,腰间束一根镶了黄沉香吉祥兽纹木的革带,方方正正的国字脸,黑须鹰目,目光炯炯,步履沉稳,那一身高官派头,使人一眼辨出:门里出来的人,正是宰相,左淳良。
站在白云石阶上,居高临下,左淳良手中握着那张名刺,目光略带探究地看向那顶青色软轿,沉声道:“本官亲自出门迎客,你这不声不响地躲在轿子里,是何缘故?”
“左大人!”软轿里阴阳怪气的一声笑,“可曾猜到来客身份?”
“不曾!”左淳良右手攥名刺,往左手掌心轻敲,思索片刻,仍猜不出轿子里坐着何人,连对方投来的名刺也非同寻常,上面没有名号,只写了寥寥八个字——
欲灭天机,速来迎客。
“舍下略备薄酒,客人既已来,何不入厅堂,把盏畅谈?”官场里历练得老谋深算了,饶是大风大浪拍来,左淳良也还沉得住气,不失礼数,拱手迎客。
“左大人快人快语,贫道却之不恭!”
轿子门帘一掀,一人狷急而出,分明已在轿内闷得不痛快,却还端着姿态装腔作势,直到闻得主人请客入内一叙,此人才迫不及待地蹿出轿来,疾步奔上石阶,抖一抖身上沾的雨水,与主人家见礼:
“凌峰真妙观第七代掌门人蛮玄子,见过左大人!”
听得此人自称“贫道”时,左淳良已凝神留意着,见来客当真是一袭道袍,竖了单掌、以道人独有的姿态见礼,他心中微微一动:“你与那人,是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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