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很荒唐的事。
“潜入”王宫被发现之后, 对方竟然邀请他去一处偏僻的宫室会面。
听意思对方还要连夜进宫,一副很给你面子的做派。
然后从头到尾, 王宫真正的主人宁王都不知情。
——说出去, 只怕天下人都要捧腹大笑。
这个笑话就这么真真切切地发生了,甚至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感到好笑。
宫灯摇晃, 程泾川的人提着灯火在前面开道, 他们专挑罕有人迹的地方行走。
王宫里依照了太京的规矩, 不许有太过高大的树木, 只是地处江南, 不像太京皇宫那般除了御花园之外几乎看不到泥土, 这里大部分宫苑更似江南园林。小楼亭阁水榭错落有致的分布着, 回廊假山花墙阻隔了视线, 远远地只能看到灯火,但是人在哪条道上,一时半会都说不清。
内侍宫婢不许随便走动, 除非是得了命令。
夜里能够自由走动的只有巡逻的禁卫军, 但他们也不能靠近嫔妃居住的楼阁宫室。
不过,这正中程泾川等人下怀。
程泾川从容地领着路,在各种小道回廊上行走, 一行人没有半分遮掩行踪的意图, 然后这一路上他们竟然也没有遇到任何人影,显然对宫中的一切都熟悉到了极点。
这种不动声色传递出的,他们对宁王宫的掌控力,让墨鲤都有些心惊。
之前宁泰城也好, 嚣张跋扈的禁卫军统领也罢,就像一层腐朽的表象。
有人让维持了这层表象,在这腐朽之下的内里是什么模样?像袁亭这样有几分本事却眼界有限的人,还是程泾川这般沉得住气能独当一面的英才?
宁泰城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鲍冠勇十几年不入宁泰城,他所掌握的情报已经落时了,他所了解的宁泰城,也不是那么回事了。
那位裘先生,估计比原本预想的棘手。
墨鲤并不感到懊恼,提前见一见试图搅动天下之局的幕后之手,或许是一件好事。
他更不畏惧在陌生的地方见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除了身怀武功,墨鲤还有一张底牌:沙鼠跑出去探路了。
宁泰王宫比太京皇宫还合乎沙鼠的喜好,建筑的规制是仿建的,又有园林景貌,多花木多遮蔽,单单是太湖石假山每座宫苑就有一座,前后贯通,大到下方垒出洞穴行路,上方还能修筑登高观景亭。
缺点是树木高度太低,缺乏名贵木种跟奇花异草。
沙鼠不在乎这个。
造景堆叠出的小泉,池塘边有齐整的沙粒……
虽然比起飞鹤山差远了,但收拾得也算干净,没有什么蛇鼠蚁兽。
沙鼠滴溜溜地跑了一圈,它比墨鲤看得更多更远,已经找到了两条暗道,一条疑似暗道的入口。
机关埋伏之类的倒没发现。
夜色中树影交错,隔几步就看不到东西了,宫灯能照亮的范围有限。江南园林更是在一个很小的区域隔三五道不同的屏障,能一景多看,曲折蜿蜒——换句话讲,要走好多冤枉路,根本没有一条直线抵达的捷径。
沙鼠蹲在廊柱上方山字型凹陷处,严肃地左右张望。
左边地势较低的小道上,是程泾川一行人。
似是心有灵犀一般,墨鲤不着痕迹地朝这边望过来一眼。
“……”
大夫真好看。
不管是什么模样,那神态、目光都会让孟戚移不开眼。
沙鼠本能地挠了挠,给枋梁彩绘添了几道爪痕。
沙鼠嫌弃地看爪子,抖抖毛,疑心宁王这边的工匠怠惰偷懒,彩绘维持得不好,都掉粉了!
回廊右边的缓坡尽头,是一座造型奇怪的八角亭,三面有墙,面朝回廊池水的这边悬有珠帘。此亭立于高处,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动静,坐在里面却能对这片宫苑一览无余。
让孟戚在意的是,此刻八角亭里是有人的。
黑暗中,一队腰佩兵器的侍卫伫立在蹬道上,约莫每隔五级石阶站有一人,一直延伸到坡顶的八角亭。
这个阵仗,毫无疑问是今夜待客的“主人”了。
沙鼠跳上树梢,仔细打量着地形,结果发现亭子底下是空的。
山坡下面不是实打实的石洞,已经被挖空,有路可以进去,还有烟道。
孟戚还来不及看清,程泾川已经领着墨鲤绕过来了。
“墨大夫,请。”
沙鼠直立起来,在石块后面使劲地冲墨鲤摇头。
墨鲤脚步一顿。
程泾川敏锐地回头,今夜他总有一种被人窥伺的奇怪感觉。
饶是他再精明,也想不到孟国师的真身。
程泾川习惯性地在几个易于藏身的地方扫视一圈,等注意到地面附近的石块时,沙鼠早就没影了。
回头见墨鲤审视着八角亭,程泾川笑道:“墨大夫好眼力,此亭全由铜制,下方有烧火房。冬日时,大炉烧出的热水可以顺着铜管流动,人在亭中赏雪观景,亦是温暖如春。”
现在炉是封的,火是熄的。
更没有硝石硫磺的味道,不是陷阱。
沙鼠急忙从烟道旁边钻出来,一身毛都变灰了。
墨鲤瞥见,神情微妙。
程泾川再次感到那种格格不入的怪异,就像墨鲤能看到鬼魂而他不行,鬼魂又念叨个不停,告诉了墨鲤许多事情。不然为何这一路上,他都看不懂墨鲤的表情,背后还毛毛的?
程泾川脸上带笑,请墨大夫由蹬道去铜亭,一转头就给自己手下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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