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事过来抢啊,这上面又没写名字,凭什么说是你的?”七岁的余安阳比十一岁的沈清矮一个头还多,蹦着跳着也够不着被她高举在手里的拼图。那是余辉跟她新买的,如今被沈清大大方方抢在手里,安阳咬牙切齿。
“你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她踮着脚,用力地扳沈清的手臂,身体毫不客气地撞向她。
“不还,我就不还,你能把我怎么样呢?”她洋洋得意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安阳。
“哎你怎么不抢了……”沈清见她停了下来,顿时觉得没意思,可话还没说完,她的小腿就被安阳狠狠地踢了一脚。
“你有病吧!”沈清把拼图砸在地上,重重地推了余安阳一把。
安阳被她推得倒退两步,未等站稳又朝她直扑过去,两人就这么扭打在一起。十一岁的沈清还是第一次打架,余安阳却早已驾轻就熟,因此,虽然她的身高与体格比沈清小了一圈不止,但凭着那股子狠劲和蛮力,硬是拼了个势均力敌。
“你这个疯子!你就是个疯子!”沈清骂道。
动静太大,家长们赶了过来。余辉把她俩拉开的时候,安阳还死命掐着沈清的手臂,而沈清则扯着她的头发,不让她靠得太近。
“谁先动的手?”余辉严厉地问。
“她!”沈清指着安阳,“她无缘无故踢了我一脚!”
“我没有!是她先抢我拼图的!”刚才没注意,现在静下来安阳才看见她的拼图正散落在地上,盒子都被磕皱了。她怒不可遏,还想上前去打沈清,却一把被余辉拖回来。他在她后脑勺上敲了一记,说:“向她道歉。”
安阳怔了怔。余辉把她推到沈清面前,又说了一遍:“道歉,余安阳。”
沈清头发凌乱,脸上脏兮兮的,还挂着几道被安阳的指甲划开的细微伤口,裙子皱皱巴巴,狼狈异常。安阳抬头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错在了哪里。孤儿院里的生存法则,伪装,隐匿,弱肉强食,她还没有忘记。她不该在余辉面前急着反驳沈清,那没有用,装作被欺负的弱者的样子,才更惹人怜惜,更值得同情。
她希望自己能哭出来,可努力了半天也挤不出一滴眼泪。愤怒的情绪太强烈,她连伪装也没有办法做到。
“对不起。”她冷冷地说,眼神倔强,毫无歉意。
那天晚上,沈阿姨和沈清走了之后,余辉找她谈心。
“我很失望,安阳,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开始反省,尊重你的想法送你去学跆拳道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我强调了很多遍的事情,你好像根本就没听进去,”余辉皱着眉头,“其实……我的愿望很简单,我希望你成为一个,能宽容待人的,冷静处事的人……有时候不必过于锱铢必较,就像今天,就算你把拼图从沈清手里抢了回来,你觉得你赢了,很高兴,可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光彩,多么值得炫耀的事。
不知道你见没见过菜市场里,吼着嗓门满嘴脏话地和人砍价的女人,我不太欣赏她们的生活方式……我担心你以后会成为那样的人,因为赢了一点点而兴高采烈,却连自己输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愿意余辉对她失望,这是她最害怕的事。他总是说一些她没法完全理解的话,她只能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推测出他此刻是什么心情。安阳几乎快要哭出来,难言的委屈,愧疚和伤心一股脑地朝她涌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跟沈清道歉时,她都没有这么想哭过。
“你自己好好想想。”余辉说完这句话后,离开了她的房间。
她很想让他们满意,她太心急。如果他们不能喜欢上她,就表明她很可能会再次面临被抛弃的命运。她拼尽全力离开了孤儿院,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这是七岁的余安阳的想法。那时候,不堪回首的人生经历给了她最大的恶意来揣度这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上的人们;那时候,她还没有真正感受过被人爱的感觉,也没有爱别人的能力,因此,她根本没有办法体会到余辉和陆玲对她的良苦用心。
她哭了出来,带着恐惧和委屈,抑制不住的眼泪滴落在她紧紧捏着裙子的双手上。裙子是陆玲给她新买的,如今却变得又脏又皱。在模糊的泪眼中,她看见裙摆处有一块明显的污渍,她一边哭着,一边颤抖着手想把那块污渍擦去。可惜擦不去。
她很害怕,怕之前得到的一切会变成幻影。她还太弱小,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大人们听不见她的呼喊,他们只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她身上。
眼泪越来越多,她几乎要哭得背过气去,她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的哭声,没听见门被打开,有人进来的声音。
直到脸上接触到干燥粗糙的纸巾,她才发现有人在她面前站着。她胡乱地抹了抹眼泪,抬起头,看清来的人是余陆琛。
“爸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陆琛用纸擦去了她眼角残留的泪水。
安阳还在抽噎着,却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她试图用平稳的声音和他讲话,可声调仍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你……告诉他,我……我……会改的,”她一抽一抽地说,“都……都会改的,我不会……再让他失……失望了……”
“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他的。”陆琛说,他的视线被散落在地上的拼图吸引。他蹲下来,把拼图装进盒子里。
“我想玩你的拼图,你会打我吗?”他拿着拼图问。
安阳摇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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