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嫣是在山顶的断崖处找到白恬的。
通往罗浮山顶峰的山路崎岖而艰险,就连她在面对这条布满青苔的狭窄石道时都难免踌躇,真不知道阿恬一个重伤员是怎么爬上来的。
踏上峰顶的那一刻,少女月白色的身影就撞入眼帘,白恬站在陡峭的山崖前,宽大的衣袍被山风吹的猎猎作响,她如瀑的长发铺散开来,像是一条乌黑的绸缎。
“白师妹。”柳嫣轻生唤她。
“柳师姐。”阿恬闻声回过头,暖融融的朝霞打在她的侧脸上,为她秀丽的容颜镀上了一层金色,连细小的绒毛都能看清。
“到点了吗?”她眨了眨眼。
柳嫣摇了摇头,与方仙道的生死赌约定在辰正,现在才刚到卯初。
“那就好,”阿恬又把头转了回去,重新面对着眼前的飘渺云雾,“师姐,你觉得这里美吗?”
柳嫣闻言环顾四周,只见满目尽是苍翠,无尽的云海在周身翻涌,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清亮的鹤啼,依稀是她少时幻想中的仙境模样。
她不得不承认,在四大仙宗里,方仙道确实是卖相最好的。
“我曾经觉得,看着这般景色是理所当然的,后来,我又觉得看不到才是理所当然的,”阿恬的声音轻的像远方传来的飘渺仙音,“你说,看得到的我和看不到的我,哪个才是对的?”
柳嫣不太懂白恬话里的意有所指,但她也不会轻易被问倒,“我夫君活着的时候,我觉得相夫教子是头等大事,我夫君死了以后,我又觉得求仙问道是头等大事,师妹觉得,哪个我才是对的?”
“在当时是对的,在将来是错的,”阿恬转过身,背对着万丈悬崖,“于义礼是对的,于师姐本身是错的。”
柳嫣笑了,“这世间的对对错错,哪有这么简单就能分明?”
阿恬认认真真的答道:“可我想要分明。”
“这两日,我一直在想,当日对朱篁师兄拔剑到底是对是错?”
像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柳嫣的眼睛微微睁大。
“我并非因朱师兄的挑战而拔剑,真正驱使我的是愤怒。”
阿恬的语速很慢,却也清晰。
“朱师兄造白玉剑,意在羞辱我辈,我于情于理无法接受,内心滋生愤怒,因此拔剑,想要斩之。”
“然而,愤怒并非我之剑道,故而落败。”
“同理,羞辱他人也非朱师兄之剑道,于此一役,朱师兄与我,皆是败者。”
“这并非是剑修白恬和剑器修朱篁的较量,仅仅是白恬与朱篁二人之间的一场宣泄。”
少女的声音像是叮咚的泉水,在这山林间奏响。
“那么,我的剑道又是什么?”
“我热衷于战斗,向往强者,这无可否认,我天性如此。”
“我自知身怀杀意,却并非迷恋杀戮这一行为本身。”
又一阵山风吹过,撩起了她的长发。
“我乃求道之人。”
“因愤怒而杀人,是错。”
“因蔑视而杀人,是错。”
“因狂乱而杀人,是错。”
每说一句,她便向柳嫣迈出一步,四步走下来,二人之间的距离几乎消失殆尽。
“在拔剑时,我对朱篁师兄毫无敬重,自然,师兄也对我毫无敬重。”
“这便是错上加错。”
她说的十分认真,柳嫣听的也十分认真,于是她问道:“那你还要与他性命相搏吗?”
“我会全力以赴。”
阿恬干脆的回答。
说完,她越过柳嫣,踏上了下山的路。
盘旋而下的山道像是一场漫长而危险的试炼,她背着万劫走在被青苔和杂草覆盖的小道上,一步三看,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旅人,在为难走的前路而发愁。
等走到了山路的尽头,她身上的气势便强了一分。
阿恬继续向前走,她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势就盛一分,等到她走到那日与朱篁比试的地点,身上的气势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此时距离辰正还尚有段时间,可另一名主角已经等在了那里。
朱篁没有穿方仙道统一的紫色道服,反而是一身灰色麻衣,比起那日强撑出来的fēng_liú倜傥,此刻倒是有了几分真实。
他这两日过的很不好。
从众星捧月的后起之秀沦落到人人喊打的懦夫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师父方罗对他失望透顶,平日里围在他身边献殷勤的师弟和师妹也消失不见,而两派主事人许下的生死赌约更像是一道催命符,恐怕在不少人眼里他朱篁已经是个死人。
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朱篁不后悔偷袭白恬,也不后悔当众指控她为“魔种”,他对剑修的嫉恨已成心魔,仿制无我剑也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朱篁的心魔,其实也是他师父方罗的心魔,或者说,是剑器修一脉共同的心魔。
在朱篁的眼里,这群高高在上的剑修就像是压在头顶的一座大山,时刻嘲讽着他们剑器修只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仿品,压的他喘不动气。
因此,在判断出白恬有可能身怀魔念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出手偷袭,在那一刻,心理上的爽快甚至战胜了理智和恐惧。
不过,他现在也不过是个等死之人罢了。
辰初已过,正是辰正。
阿恬拿出发带将披散的头发束起,低头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襟,解下万劫拿在手里,走到朱篁身前,郑重的行了一礼。
“北海剑宗白恬,愿领教朱师兄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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